“伊凡先生……羅佳先生已經兩天沒有回來了,您能告訴在下他去哪兒了嗎?”
過去的無心之犬,現在謹慎禮貌、幹幹淨淨的男孩懷裡抱着本德語詩集,擡起頭看向在場唯一的成年人。
“我不知道。”伊凡說,“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會幹涉。”
芥川龍之介垂下眼簾,猶豫了一會兒才問出:“……那麼,如果先生有了危險……”
伊凡眯起眼,迅速打斷他:“不需要擔心,他不是蠢人。您隻要好好呆在這裡,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了。”
K早就知道這小孩性子有多倔,要是令他知道馬甲2在幹什麼,非要不顧性命地沖出去不可。
所以,這時候直白的警告就是最好的回答。畢竟,孩子心裡對馬甲2的濾鏡還挺重的:“沒有羅佳先生做不到的事”。很早就這麼表達過。
但K實際上并不理解這種近乎偏執的虔誠。
比起自己更信任他人的情感相當可怕,像是抓住了某個救命稻草就把它奉為珍寶,也不怕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溺水,稻草反而是割傷他的罪魁禍首。
不過,這也是事出有因。
一個從小生活在灰暗之中的人,并沒有多少機會看見陽光的真面目;一個有凄慘過去、缺少情緒與配得感的人,很容易對第一個向他伸出手的人産生别樣的依賴。
因為您先給了我一顆心,我就是屬于您的。
隻要您有需要,我随時可以把這顆心捧出來獻給您。
——然而,這是病态的。
對苦難的過度适應造成的空洞表象,與戰鬥時孤注一擲的獸性内裡,是他的第一種瘋狂;
對人性與價值的渴求生出虔誠,對意義外化為力量崇拜的偏執,是他的另一種瘋狂。
這些可被稱之為“瘋狂”的東西構成了芥川獨特的表裡,仿佛某個陰暗無光處仍要掙紮生長的荊棘玫瑰——預示着某種必然的悲劇。
很有戲劇性,有張力——但這仍是病态的。
至少K、伊凡與羅佳都會這麼想。
K不喜歡,他知道健康的價值觀是什麼。
因為他看見的是一個孩子,一個未滿十二歲,就已經如此早熟、執拗,但又仍留有一絲可愛的天真的孩子。
雖然一開始的計劃不過是利用,但誰知道他遇見二人時的那些話,有多少真心的成分?
既然他已經插手,那麼命運必須被改變。
而伊凡和羅佳呢?
永遠無法擺脫的驕傲,讓這兩人既不會将獲得他人認可作為檢驗自我價值的标準,也對當他人的“精神導師”和“救世主”沒有興趣。
——人的價值隻能由自己賦予。
他們永遠試圖教會孩子們這一點。
但這并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事。現在的孩子情緒低落,因為他沒法知道恩人“老師”的去向,也擔憂對方不會回來——
這不是不信任,而是一種長久養成的習慣,因為在貧民窟摸爬滾打的經曆和一次又一次失去,讓他們習慣于永遠做最壞的打算;
當然,這也是純潔的期冀。本性善良的人總會有一些可愛的幻想,那就是希望在自己日複一日的許願下,所愛之人都能平安順遂。
這沒什麼錯。但思慮太過了,很容易影響健康。
他拉着有肺病的孩子看了好久,每天注意對方的休息調養,目的就是讓他一直健健康康的,不要再受原作受過的苦,可不能讓努力付諸東流。
所以,當務之急是緩解焦慮。
有什麼辦法呢?
有了。可能用這個馬甲做會有點OOC,但從長遠來看,掉點人設完整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伊凡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紙筆:“您先去卧室裡和銀一起等會兒吧,今晚我來做飯。當然,如果您想來幫我的忙……”
芥川龍之介怔愣了:“……做飯?”
無怪乎他會感到驚訝。因為在他印象中,伊凡先生是從不會自己做飯的:羅佳先生在的時候都是他做飯,不在的時候伊凡會提前定好外賣或餐館。
他早在見到伊凡時就已經為他貼上了标簽:一個永遠理智、有追求的人,沒有口腹之欲,不會關注吃飯睡覺這種瑣事。
雖然芥川前半生都沒見過廚房是什麼樣的,但他認為自己看上去都比伊凡先生會做飯。
所以……伊凡先生真的能……?
伊凡一眼就看懂他的表情,還露出一個有點自嘲的笑:“我不是什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況且,橫濱的餐館廚師似乎總做不好俄國菜。”
見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芥川決定相信他。
伊凡站在廚房裡,沒有穿上圍裙。即便是最狼狽的時候,他也不會讓自己顯得邋遢或滑稽。
他的确是會做飯的,因為他并不一直是少爺,早經曆過與那時大相徑庭的生活——不要指望他做的多好,但以他的學習能耐來說,也不會太差。
此刻,他盯着料理台上的食材——牛肉、甜菜根、圓白菜、番茄,還有一袋從地下室翻出的黑麥面包,眉頭微蹙。
“先生,需要在下幫忙嗎?”芥川龍之介站在廚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