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以我父親的靈魂發誓,我不會逃跑。”
默爾索點點頭,拿出了口袋裡的小刀。
幾道殘影過後,繩索應聲落地。伊凡活動着手腕,拾起一旁的眼鏡戴上。鏡片後的灰眼睛重新變得深不可測。
“都先坐下吧,各位,這裡位置不少。”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
默爾索非常絲滑地坐在他旁邊,羅佳也不情不願地找了椅子,太宰治則把自己“啪唧”一聲拍在了一把轉椅上。
見所有人都冷靜下來,他再次開口,首先問的是默爾索:“首先,默爾索先生,統治港口黑手黨不是過家家。首領之位意味着權力,也意味着無數明槍暗箭。您認為羅佳适合,是基于什麼判斷?”
默爾索歪着頭思考:“他很聰明,做事有計劃,殺人也很利落。最重要的是——”他指了指太陽穴,“羅佳先生好像有自己的理念,不會輕易被動搖。”
“理念?”伊凡反問,“您指的是他那套'超人理論'?認為某些人有權為了更高目标逾越道德?”
羅佳猛地擡頭:“别說得好像你不懂!你的那套理論我也早就完整聽過——”
“那不一樣。”伊凡截斷他的話,“我承認上帝已死的宣言,但并不代表我認同暴力和僞善。而您——”他鏡片反着冷光,“您太容易被極端情緒支配。”
太宰治突然插進:“二位真是有趣诶,兩個相同又不同的靈魂,一個理性到冷酷,一個瘋狂又清醒。這樣的組合如果統領黑手黨,會更有趣吧?”
伊凡沒理會他的調侃:“默爾索先生,恕我直言。您今天的行為已經超出常理範疇。殺死首領、脅迫幹部、綁架我——您真的考慮過後果嗎?”
“沒有。”回答得幹脆利落,“但我覺得這樣最快。反正事情總會解決的,不是嗎?”
編輯部的挂鐘滴答作響。
伊凡笑了笑,突然望向窗戶,望向那燦爛又刺眼的日光。
“羅佳。”他的聲音非常柔和,“還記得我們在莫斯科的辯論嗎?”
羅佳一怔。那些圖書館裡的偶遇、雪夜裡的長談,咖啡和油墨香氣交織、或沉靜或激動的夜晚,有關于上帝與人性、哲學與社會的永恒辯題……
“記得。”他聲音沙啞。
“那麼回答我。”伊凡轉身,灰眼睛直視着他,“你認為權力是什麼,是什麼讓法官成為法官,讓拿破侖成為拿破侖?”
斧頭在手中消散。羅佳按住太陽穴,那裡的熱量讓思維變得粘稠:
“權力是打破道德約束的能力……它不來自那些庸俗的東西……不是,不是來自法律或社會認可,而是來自于個人……個人能否超越庸常的道德枷鎖。
法官的權力是虛假的,因為它不代表真正的意志,屬于社會賦予,是平凡人用來約束平凡人的工具;
但拿破侖的權力是天然野性的,他能否認現存的道德、踐踏舊秩序,然後建立非凡的新秩序。
所以,隻有拿破侖才是'超人',他們這樣的人能夠面不改色地跨過屍體與血泊,推動人類向前邁進——
這就是權力,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伊凡靜靜地聽着,一旁的太宰治也不說話了。良久,羅佳自己又說:
“卡拉馬佐夫,我知道您對我這套論調的看法是什麼,但要論傲慢和憤世嫉俗,我可比不上您。不如也分享一下吧,您自己的想法是什麼——”
“我倒覺得沒這麼複雜。”伊凡說,“很簡單,既然我們都認為上帝已死,那麼高人一等的絕對道德就是不存在的。
在這個前提下,權力是暴力和欺詐的産物,本質是對自由意志的剝奪。
法官或拿破侖的權力實際上都一樣,它們并非來自神聖正義或理性,而是來自人類對服從的渴望——弱者自願交出自由,換取面包與秩序。
它們無非有兩種——少數人對多數人的暴力,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暴力,無法比較哪一種更可怕;人類一邊掩飾一邊美化它們,這些東西承載着所有扭曲又毫無崇高性的欲|望,最終都将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淵。”*
“那您說,”羅佳皺着眉發問,“這種權力的終局是必然的咯?”
“是的。”伊凡的表情非常認真,“您要再和我辯論一場嗎?還是說,您想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是錯的?”
羅佳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伊凡的話語總是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他所有僞裝的表皮——權力是暴力的産物,而他現在正被邀請去攫取這種暴力。
“你想讓我證明你是錯的?”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你把我當瘋子,讓我用整個橫濱的地下世界做實驗場?”
伊凡不在乎關于“瘋子”的說法:
“您不是一直渴望證明自己的理論、成為拿破侖那樣的人麼?港口黑手黨是一塊很好的畫布——認真也好不負責任也罷,您都可以用它來驗證,究竟是您的'超人'能夠創造新秩序,還是最終會像我預言的那樣滑向深淵。”
一頓說完,太宰治立刻鼓掌:“精彩!雖然比入水要差一些,但還是相當美妙的辯論!”
接着,少年轉向羅佳,眼睛裡閃爍着危險的光芒:“羅佳先生,您難道不好奇嗎?當您真正站在權力的頂點,看着那些蝼蟻在您腳下掙紮時——”
“閉嘴!”羅佳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别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