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她的時候,烈日炎炎,他正在街邊喝茶,她身着白衣,一手撐着傘一手提着藥從人群裡走過,他一眼便看見了她,眼裡再也裝不進其他人。她路過長街,卻長久地留在了他心上,給他帶來夏日的一絲清涼。
第二次,是他偶感風寒,恰好來到了她家的醫館。彼時,她身着一身淺綠色衣衫,正比對着藥方抓藥,那樣娴熟。她用襻膊束起了衣袖,更顯得清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察覺到他直直的目光,她瞪了他一眼,便又繼續忙去了。為了多見她幾面,他幼稚得不吃藥,竟是比他小兒子都還賴皮。每次去醫館,沈時均都很疑惑,從來沒見過這樣吃了幾服藥不但沒好轉甚至還有些越發嚴重迹象的患者。
她看出了端倪,告誡他:“若是再不遵醫囑吃藥,就别來了,躺家裡等着大限将至就行了。”
他微微一笑,這是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他永遠記得。回到客棧後,他便吩咐人熬了藥乖乖服下,過了兩日便痊愈了。他又去醫館,向沈父緻謝,又專程到她跟前緻謝。
她正背對着櫃台抓藥,聽見他的聲音,連頭也沒回地說:“跟我道謝作甚,跟你自己道謝吧,沒把自己給活活熬死真是祖先保佑。”
他覺得這聲音頗為悅耳。
後來,他總去醫館,美其名曰沈時均救了他性命,他要幫忙。不管沈時均如何婉拒,他一意孤行,就要跟着沈清月學習抓藥。沈清月趕不走他,便随他了。
後來,他要回上京城了,放不下她,沒想到沈清月竟願意跟他回去,他便提前打點安排了一處宅院,帶着她回去住了一段時日。他們過了一段如普通夫妻一般的生活,買菜做飯,洗衣灑掃,雖然請了人,但是她不習慣,堅持要自己做,他也就随她了,跟着她一起做。
那一段時日,大概是他人生中最自在最快活的日子,不用打理朝政,全權交給太子去做。前十多年,他一直被當成一個儲君去培養,每天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後來先皇去世,他十六歲繼位,一直打理朝政,後宮都是各家送來的,包括皇後,他忙于政事無暇其他。直到遇見她,他才覺得原來普通人的人生可以如此美好。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平平淡淡也是一種幸福。他甚至有一度都想就這樣放手傳位太子,自己同她做個普通人去。也是在那段日子裡,他親手為她畫了一副蝶戀花的金钗圖樣,專程請人打造出來送給她。明明那時,她也很開心。
後來是怎麼分開的呢,他回想着,是她發現了他說謊。他向她隐瞞了真實身份,化名黃昶,說自己是做生意的。可是一次宮中來人,說太子連日來處理政務,生了大病,請他速速回宮。她送糕點來恰好在門外聽到了,她才知曉自己竟然被蒙在鼓裡那麼久,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淚。她沒有鬧,隻是哭,無論他怎麼安慰都停不下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他要永遠失去她了,他有些害怕。那日,她說:“就這樣吧,以後永不相見,就當從不認識。”然後,她當天便收拾行裝走了,他沒有挽留也沒讓人跟着,自己也回了宮。蘇常在那個宅子裡呆了一個月,也沒見她再回來,便向他複命,撤出所有人,宅子裡複歸甯靜。
他是皇上,是整個景朝的君父,他有他的使命,他不能隻為她一人停留。他也不願強求她留在他身邊,或許這深宮内苑會困住她這一彎明月,還不如放她離開,或許她會過得更開心。這後宮的紛紛擾擾,他不願她沾染分毫。他甯願她還高高挂在遙不可及的天上,他一擡眼便能望見她,仿佛從未将她輕輕摘下。可他沒想到的是她有了他們的骨肉,并生了下來。聽起來,她有來找過他,隻是那時距離他們分開已有幾月,那裡早已人去樓空。整整二十年,他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