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食,溫缜拿着幾本書筆墨穿過回廊,青衫袖口沾了些許塵灰。斯時正秋,廊外幾株老樹正落着殘葉,風過時撲簌簌地飄在他肩頭,又随着腳步滑落在地。
将書冊輕輕放在自己的柏木案上。陽光透過窗台,在堆疊的書冊上投下斑駁光影,他順手将歪斜的筆架扶正,又理了理帶來微皺的宣紙。
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古代的書院,有記憶是一回事,親身體驗又是另一回事,這裡倒是簡單許多,沒什麼生死大事。
後排正在臨帖的劉永頭也不擡地提醒他,“聽說要考校《九章算術》的方田篇,錯題要吃戒尺,文約,你這麼久沒來上課,别腫着手回去。”
旁邊傳來嗤笑,“溫兄怕什麼?橫豎有崔九替你墊底。”幾個錦衣學子擠眉弄眼地望向角落——那裡趴着個呼呼大睡的胖少年,口水都快浸透《九章算術》了。
劉永擱筆白了他們一眼,“是錯題被打,又不是墊底被打,你們少誤人子弟。”
溫缜與同窗大多都是點頭之交,他們有的家世不錯,比如那個胖少年崔九,就是當地首富之子。原主生性清高,不喜歡拍人馬屁,又名列前茅,與貴公子們混不到一塊去。
指尖撫過剛領回的算籌,竹制的籌碼被摩挲得久了,其中兩根還帶着細微的裂痕,是原主去年與同窗争執時折斷的。
不過算術對他來說是最簡單的,他這些日子惡補聖賢書,還好記性裡很是深刻,他多看幾遍加深印象就好。
對于溫缜,看不慣他的同窗不乏家世好的,他們就看溫文約這清高的樣惡心,明明是個貧家子,偏偏一臉不與他們為伍的樣子。
于是有兩人一唱一和,惡心話就冒出來了。
“今早程夫子講《鄭伯克段于鄢》,言鄭莊公縱容共叔段,看似仁厚,實藏禍心。你以為如何?”
陳玉成是最厭惡溫缜的,他立馬接話陰陽怪氣,“在下倒覺得,若非共叔段恃寵而驕、僭越禮法,又何至于此?可見禍福無門,惟人自召。”
他說着意有所指地瞥向溫缜,“譬如有些人,若不是平日清高刻薄得罪于人,怎會被人推下樓啊,哈哈哈哈哈。”
溫缜聽他發出反派的笑聲,莫名其妙,難得他是會忍的人嗎?溫缜轉過頭看他,啧,長成這醜樣,是嫉妒原主長得好吧。
“陳玉成是吧,你在說我嗎?”
陳玉成嗤笑,“跟你搭話了嗎?就這麼代入自己,原來你清高刻薄啊?”
“那也比醜人多作怪好,你長成這樣已經很惡毒了,心也這麼惡毒,怪不得道人都說面由心生,說的就是陳兄啊。”
于是哄堂大笑,一室之内充滿快樂的氣息。陳玉成臉漲得通紅,指着他你,你,你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什麼你,陰陽怪氣别人先自個照鏡子,你牙上有菜葉,咦——!”
溫缜直接打臉,把人氣到面色鐵青,溫缜覺得他有病,難道狗咬他,他還得給狗自證他不清高刻薄嗎?
他就是刻薄,罵不死這傻逼。
由于溫缜的嘴毒,陳玉成幽幽盯着他,他以後定要在書院外面找機會揍他一頓。
書院内是不允許打架鬥毆的,輕則罰銀,重則逐出書院。
不招人妒是庸才,溫缜完全不介意同窗嫉妒,但說出來惡心他就是那人的不對了,這不純欠嗎?
他也不怕得罪人,就這麼個書生,都不需要十一,他自己都能揍赢。
現代搏鬥不也是功夫?
就是在這個有内力有武功的世界差了些而已。
然後坐他前面的虞忌轉過頭來,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溫缜,他一直很喜歡溫缜的脾氣與臉,虞忌長得中等普通,又有一副好脾氣。
他與溫缜都是一樣,一次就從童生變成秀才,成績優異,夫子對他充滿厚望,他也不負所望的一路上榜到殿試。
溫缜知道他中舉人時,被富商榜下捉婿,他的性子就是個不懂強硬拒絕,也不招惹事的人,所以婚事半推半就成了。
虞忌覺得溫缜性格真的太酷了,什麼時候他也可以這樣。
“文約,你回來後嘴更毒了。”
溫缜一頓,這叫什麼話!明明是對方欺壓上門,他不得以而為之。
還沒等溫缜說話,虞忌自己先漲紅了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更會說話了,比以前還好看。”
溫缜看他一臉糾結,覺得自己說的好像哪裡都有問題,溫缜歎了一口氣,虞忌真是一個非常内耗的人。
“無妨,我知道你的意思,最近一時間沒有上課,虞兄可有時間幫我補補?”
虞忌不糾結了,忙點頭。“沒有問題,待下了課,去食堂吃完飯,我就給你講解一二。”
虞忌沒有其他意思,他就是死顔控,以前的溫缜更高冷,都不怎麼說話,他也不怎麼敢搭話。
溫缜拍了拍他肩膀,好歹這是未來明确是高官的同窗啊,還在原主死後那麼多年,還記得這個不怎麼說話的同窗。
是個值得交的好友,他正缺一個大神帶飛。
科舉很難呀。
下學的鐘聲響起,學子們三三兩兩結伴而出。溫缜收拾書箱時,虞忌也在等他,他手上整整齊齊碼着幾本手抄筆記,字迹工整得如同雕版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