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去放另一件衣服的功夫,就聽見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響。
再回頭時,蘇特爾已經把那件草莓連體衣嚴嚴實實地套在了身上——是的,套在了那件沾着血迹和塵土看不出原本顔色的衣服外面。
“乖乖,你這怎麼直接套上了。”
塞缪哭笑不得地看着鼓鼓囊囊的身影,草莓圖案在對方隆起的腹部位置滑稽地扭曲着。他伸手想幫忙整理,卻在碰到衣領時感受到蘇特爾瞬間僵硬的肌肉。
年輕雄蟲歎了口氣,轉而輕輕拂去對方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心想,算了,晚上回來洗澡的時候再換吧。
他拿着梳子,将蘇特爾的頭發梳順了,終于準備出門了。
路過玄關處的鏡子時,蘇特爾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
銀白色的短發柔軟得像初雪,發梢微微翹起幾縷不聽話的卷毛,塞缪剛才用沾水的梳子梳了,還是翹着。原本淩厲的墨綠色眼眸變得圓潤清澈,像是兩汪浸在泉水裡的翡翠,睫毛又密又長,眨眼時像小扇子般撲閃撲閃。
身高縮水到不足一米二,原本結實的身材現在短圓,裹在草莓圖案的連體睡衣裡,顯得圓滾滾的,連體衣背後吐出來一節草莓枝子,随着走路一颠一颠的。
蘇特爾從來沒見過自己這麼滑稽的樣子。
他矜持的移開視線,幾個呼吸後在往鏡子裡瞧,他努力擺出自己慣常的那副冷峻的模樣,可發紅的耳尖暴露在頭頂的暖光燈下,像兩顆熟透的小草莓,顯得他更加愚蠢。
他有些生氣的挪開視線。
*
暮色漸沉時,超市的自動門吞吐着熙攘的蟲群。
塞缪站在購物車停放區猶豫了片刻,指尖在推車把手上輕輕敲打,最終還是将小巧的推車換成了寬大的家庭款。金屬車輪在瓷磚地面上劃出清脆的聲響,與超市裡輕緩的背景音樂聲交織在一起。
塞缪推着購物車穿梭在貨架間,金屬籃筐在燈光下泛着冷光。蘇特爾安靜地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草莓連體衣的絨毛在空調風裡輕輕顫動,像株誤入鋼鐵叢林的多肉植物。
他試探性地伸手想要接過推車,卻被塞缪一記眼刀制止。
“你現在是個病人。”塞缪伸手捏住蘇特爾的臉頰,指腹下的皮膚冰涼而緊繃,幾乎能數清骨骼的輪廓,“看看這臉上,連點嬰兒肥都沒有。”
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擡手拿下頂層冷藏櫃裡僅剩的所有牛小排,手掌跟抵着推車邊緣。冰櫃的白霧漫過他手腕,在皮膚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得給你好好補補才行。”
兩人掃蕩了肉類區,又轉戰海鮮區。
海鮮區的玻璃缸折射出粼粼波光。塞缪舉着金屬夾的姿勢活像握着手術刀,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幾隻虎頭蝦突然在碎冰上彈跳,水珠濺在他鼻尖上,塞缪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它們。
蘇特爾扒着手推車,手掌貼着塞缪垂下的衣服,默不作聲的看着,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
“我很會挑蝦的。”
蘇特爾的聲音從草莓兜帽裡悶悶地傳來。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擺,福利院的記憶翻湧而上——烹饪課上,他們要學習用鑷子剔除蝦線,教官的教鞭會抽打任何弄破蝦肉的幼蟲。
聽到蘇特爾的話,塞缪輕笑出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的陰影。
“嗯,暫時還不需要小大人幫忙。”
他扳着蘇特爾的肩膀轉了個方向,零食區的暖光燈像童話裡的糖果屋般誘人。
“去吧,”他指尖掠過雌蟲後頸的碎發,“拿你喜歡的。”
蘇特爾走進那片光暈時,連體衣的草莓圖案在背上擠成一團。他頻頻回望,看見塞缪的夾子正精準夾住某隻掙紮的蝦,金屬反光在牆面劃出閃電狀的亮痕。
他一步三回頭,僅剩的理智還在試圖頑強抵抗,他能感受到自8歲的自己對塞缪天然的親近和喜愛。他作為軍人的理智還在提醒自己,不要上當,這是陰謀,可盡管足夠小心翼翼,24歲久經沙場的自己卻還是掉入了溫柔的陷阱。
海鮮區的雌蟲悄悄打量着眼前這個特别的顧客。
在帝星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這裡購物的蟲族非富即貴,他們通常隻會随意指幾樣最貴的海鮮讓店員打包,很少會像這位顧客一樣,認真地在冰櫃前駐足良久,仔細挑選每一隻虎頭蝦。
店員的目光又移向不遠處零食區那個穿着草莓連體衣的幼小蟲族,心裡不禁泛起一絲憐惜。
想必這是一位獨自帶着幼崽在帝星打拼的雌蟲吧?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教育機會,甯願自己節衣縮食……
“您的虎頭蝦,一共是3.5公斤。”
店員将稱好的蝦遞給塞缪,忍不住壓低聲音提醒道:“晚上九點後熟食區會打五折,雖然要排隊,但能省下不少星币……”
塞缪接過袋子的手微微一頓,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絲困惑。但他很快露出溫和的笑容:“多謝提醒。”
看着塞缪轉身離去的背影,店員搖搖頭歎了口氣。可就在這時,他的視線突然凝固在塞缪的後頸處——那裡本該有彰顯雌蟲身份的紋路,此刻那裡卻非常光滑平整。
店員猛地瞪大眼睛,手中的計算器“啪嗒”一聲掉在櫃台上。一個驚人的猜測在他腦海中炸開:難道……這位是雄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