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秦的動作是那麼緩慢遲鈍,以至于他走出宮門的時候不注意踉跄了一下,岱山趕忙過去扶他:“殿下怎麼了?”
李昭秦眉頭微皺,卻說不出話來,最終隻能搖了搖頭。
太後薨逝的第二個月,元氏皇後的身子每況愈下,于一日清晨被侍女發現已無了生息。
據那侍女說,皇後的嘴角還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整個人好像隻是睡去了一般。
太後才去不久,短時間便又有一位皇室薨逝,一時内皇城籠罩着悲苦之氣。
李昭秦身着孝服,眼中灰蒙,卻已哭不出淚水。
他隻是閉上眼,腦中反複閃過那天的情形。那一天竟是最後一面。
自那日後,元後斷絕一切來往,李昭秦幾次都被拒絕,連李瀾去了也隻是閉門不見。後來李瀾向李昭秦問起時,他隻是垂着眸執起她的手,沉默半晌後道:“也許母後隻是累了。”
李瀾想起那日在太後面前的情景,驚覺恐怕早在那時元後的身子便已衰竭。
她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想去牽李昭秦,卻怎麼也觸不到。
李昭秦察覺到她的動作,像是猛然驚醒般凝起眼眸,勉強向她擠出一個微笑。
“沒事的。阿凰,你不要傷心。”
清苦的聲音透進李瀾的心裡,她恍惚地想,這是說給自己聽的嗎?
她輕聲道:“元殊,你可以哭出來。”
幾乎就是一瞬間。李瀾發覺手上落下一滴冰冷,順着她的手緩緩滴落到地面。
她沒有擡頭去看。隻是頭頂哽咽的聲音太過痛徹心扉,又太過撕裂。
李瀾慢慢靠過去,讓李昭秦抵在她的肩膀上,兩人的手逐漸收緊。
肩膀很快就被打濕了,不止一個人的淚水。
李昭秦的情緒似乎是從不外露的。在外人面前,他永遠是一個賢良恭順的太子和兒子。年幼的李瀾見到他,總會想世上原來真的有這樣奇怪的人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挂着一抹淡淡的挑不出錯處的微笑。直到兩人混熟時,李瀾靠在槐樹邊,聽着他袒露心聲,看着他低落的神情,她才明白原來李昭秦過得并不快樂。
作為兒媳,她應随着李昭秦于靈堂前守孝。夜晚的燈光極其昏暗,燭火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晦暗不明。
“殿下,明妃來了。”岱山悄悄來報,臉上挂着擔憂和悲傷。
李昭秦面無表情地跪坐,像一尊石佛。
過了半晌,他才清楚地說:“讓她出去。”
岱山有些震驚,面對明妃,李昭秦雖是疏離,但也算恭敬,從來沒有過如此明顯的拒絕。
李瀾也看向他,她倒是沒有對此有什麼異議,隻是有些擔心皇帝那邊的态度。
李昭秦維持着一個動作,又重複了一遍:“我說,讓她出去。”
“是。”
他安撫道:“不必擔心父皇那裡——阿凰跪累了麼?若是累了也不必勉強,去歇息一會吧,這裡有我。”
李瀾有些驚訝他竟已猜到她心中所想,搖了搖頭:“我不累。”
皇後大喪,皇帝罷朝七天,終日宿在皇後宮中,前幾日甚至滴水不進。
李瀾聽聞這個消息時,也是一驚。
來報的太監滿頭大汗,一個勁地叫太子趕快去勸勸。
李昭秦淡漠道:“知道了,孤馬上随你去。”
待那太監去後,他又露出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好似在說兔死狐悲,看得李瀾連連心驚。她發覺李昭秦自皇後去後好像有哪裡變了,卻又說不出來。
“我随殿下一起去吧。”
李昭秦按住她的手,溫和道:“不用,我自己去便是,别吓着你。”
李瀾心中小聲吐槽自己哪會這麼容易就被吓到,一邊想自己去好像也有些不合适,就随他去了。
李昭秦臨走前揉了揉她的頭,将她揉惱了才匆匆離去,仿佛是在尋找某種慰藉。
再踏入這個寝宮,沒有了溫情,隻餘下無限的悲涼。
王福早就恭候在前,見了他連連指引:“殿下快進去看看吧,哎喲,陛下這……”說着還抹了抹眼角。
李昭秦對這個宮人還算有些感激,皇後在時他也照料了不少。
“辛苦公公了,孤會好好勸父皇的。”
往日暖熱的寝宮變得濕冷,李昭秦一踏入便有一股陰濕之氣撲面而來,冷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皇帝樣子有些狼狽,有幾許灰白的碎發挂在額前,整個人都像是老了許多歲。
李昭秦緩緩走近,恭敬地行禮:“父皇。”
皇帝聽到聲音,才緩慢擡頭,看向這個與發妻唯一的兒子。
“父皇終日茶飯不思,兒臣很是擔憂。”李昭秦的語調沒有什麼起伏,眉眼間也無甚多餘的表情。
皇帝沒有在意,暗啞開口:“元殊啊……”這麼一個承載着無限愛意與情深的小名,如今喚出隻餘悲傷與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