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盧老師的話,江小娥并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因為事實就是和他說的那樣。
——遲早的事,隻管等着吧。
“别都愣着,都趕緊吃啊。”朱明亮将菜都擺在桌面上,拿着一個饅頭就放在紅燒肉裡吸着湯汁,“我跟你們說,這饅頭吸了湯汁味道特别好,不信你們也嘗嘗!”
信,怎麼可能不信!
紅燒肉的湯汁,那不得鮮掉下巴!
美味能瞬間改變低沉的氣氛。
加緊吃、加勁幹。
連江小娥吃得都有些擡不起頭來,一手饅頭一手筷子,整個桌邊就沒人顧得上說話。
她其實不是那種在意口腹之欲的人。
上輩子吃過的美味佳肴數不勝數,但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吃到感覺到幸福冒泡。
江家的情況擺在那。
每天能吃個七八分飽就已經算不錯的了,上一回吃到肉還是中秋節那天,說是過節得吃頓好的,但那道白菜炖肉幾乎找不到什麼肉沫子。
穿來大半年,還是頭一次像現在這樣大口吃肉,感覺到人生的幸福度大大上漲。
兩盤紅燒肉、一盤清蒸魚、一大碗的粉絲豆腐炖肉片,外加二十多個白面饅頭,吃到最後連湯汁都不剩,全光盤了!
江小娥最後是扶着牆走出去的。
以前是吃不飽,這回是吃到撐,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放縱過了。
可實在是太香了,香到她吃飽了還忍不住繼續來兩口。
好在國營飯店離車站還有那麼段距離,一路走過去消消食,等坐着大巴到了地方後,肚子也就沒那麼難受了。
下了車,盧偉志也就沒管學生去哪,叮囑幾句後就帶着孫子離開。
等老師一走,錢嘉樹就迫不及待掏出口袋裡的錢,“咱們要不要去百貨商場逛逛?”
上車之前老師就将錢分給了他們。
每個人一塊四角三分。
這對于他們來說絕對算一筆“巨款”了。
即使兜裡沒票據也忍不住想去百貨商場溜達幾圈,萬一運氣好遇到瑕疵品連票都不要。
“我去我去,我想買個挎包。”
錢嘉樹一臉疑惑,“這錢能買得起一個挎包?”
“不夠你就先借我點嘛。”
“滾!”
羅朗看着打鬧的兩人,也忍不住過去湊了個熱鬧,等鬧騰完才道,“我不去了,我得把錢攢着,找機會再接點零工,下學期我就能自己交宿舍費了。”
“我也不去。”江小娥跟着說。
這錢不多但也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正好有其他打算。
幾人說了一會,目的地都不一樣便各自離開。
江小娥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大概四十來分鐘才進了小巷,剛剛進門就聽到大哥在抱怨。
“阿爺實在是太偏心了!他心裡根本就沒我這個孫子,我不過就是找他借錢,他居然狠心把我趕出來!”
江東陽那叫一個委屈,他可是江家的親孫子诶。
阿爺甚至不等他話說完,就起身踹着他的屁股将他踢出門,當着他的面将院門重重關上。
不然也不會回來得這麼早。
擱以前,他就是厚着臉皮也得在老家蹭一口飯吃,哪怕阿爺阿奶或者大伯大伯娘指桑罵槐,他屁股落在闆凳上絕對不挪開。
罵就罵呗,罵了他又不會少塊肉。
在老家蹭一餐,回家還能再吃一餐,隻要能吃飽多挨幾頓罵太值得了。
隻可惜他這次太草率了。
就該先吃了午飯再開口找阿爺借錢。
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午飯都沒蹭到就被趕回了家。
“你這不是找罵嗎?”江湛生有些好笑,老爺子可是連親兒子都不心疼,又哪裡會心疼孫子,“你找他借錢幹嘛?”
“買工作指标啊。”
“……”江湛生覺得大兒子腦殼有問題,“你兜裡就一百塊錢,難不成還想找老家借五六百?你就是把家裡的祖墳刨了他們都拿不出這麼多錢。”
“嘶!”江東陽倒吸一口氣。
他也就敢想想借錢,他爸更狠,都想着刨祖墳了。
“别這麼看我,本來就是。”江湛生哼哼兩聲。
老家那邊是什麼情況,爹娘從沒給他交過底,說白了就是不信任,處處防着他。
但他大哥慣來好吃懶做,早些年更是迷上和人賭博。
家裡值錢的物件早就被他敗得差不多了,要不然當年也不會想着把他賣出去。
是的!
把他賣出去當上門女婿。
人家家裡是賣閨女,他們家沒閨女就賣兒子。
尋了一戶有個傻閨女的人家,賣了一百塊錢。
要不是堂哥提前報信又幫了忙,他怕是真被捆着送到那戶人家去了。
當時他年紀不大,比現在的江東陽還小幾歲。
逃過一劫的他吓得不輕,當天晚上就去找了東陽媽提親,生怕家裡再把他給賣掉。
那時候宋靜名聲不太好,比他大了五六歲也沒人敢娶。
她原先是富家千金的貼身丫頭,聽說和她主子關系特别好,卻不想一次意外她們兩主仆被山匪劫走,宋靜護着主子逃了出來,親手砍殺了三個山匪!
隻可惜那個世道對女人太不公平。
不管是不是她們的錯,外面的流言蜚語隻會落在她們身上。
宋靜的主子受不了這種非議,尋了幾次短見後被家裡人送出了國,又因為一些動蕩那家人要麼走了、要麼被抓了,最後剩下宋靜不得不回到村子裡。
一個殺過山匪,還在山匪窩裡過了夜的女人,誰敢娶回去?
江湛生不得不敢,但在那之後他很慶幸自己的這個決定。
是她教會了他勇敢,告訴他該怎麼反抗。
體會過流言蜚語的傷害後,以自身的經曆讓他避開這一切。
江湛生是真的很感激她。
他拼了命地往城裡闖,也是想着給她和孩子們一個更好的生活。
隻可惜,她走的太早了。
她去世那年最小的南陽才兩歲,他甚至記不清自己的親生母親長什麼樣子。
“爸,你想什麼呢?”江東陽見自己老爸有些恍神,直接伸手推了推他,并問了一個早就藏在心底的問題,“阿爺阿奶這麼偏心,難不成你不是他們親生的?”
江湛生白眼一翻,都懶得搭理他。
江東陽不是沒看出爸眼裡的嫌棄,但他覺得很有可能啊,前年在前街擺的戲攤子不也演過類似的戲?
江小娥這會走進了屋子。
她沒回自己屋,而是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但很顯然她也挺好奇。
她上輩子的爸媽也挺偏心。
但偏心偏到原身阿爺阿奶那種程度還真是少見。
她去老屋的次數并不多。
但每一次去都能深刻地感受到阿爺阿奶對大伯的寵溺。
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當個寶似的。
甚至還私底下跟她說,讓她這個侄女一定要好好孝順大伯,恨不得她以後拿了彩禮,也得雙手捧着送給大伯才好。
就……寵溺到特别離譜的程度。
“你腦子裡一天天都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江湛生起身,是真的懶得跟他說了。
不過看着坐在邊上的小娥也一臉好奇的樣子,他隻能無奈的道,“你看看我和你阿奶的樣子,這難道還看不出是母子關系?”
其實吧,他以前也有過懷疑。
當時就去問過二嬸,二嬸子很肯定地跟他說,他就是爹娘的孩子。
當年他出生還是二嬸子接生的。
說是他大腿上有個黃豆大的胎記,所以記得清清楚楚。
當然這些他可不會跟兒女說。
總不能說自己腦子糊塗和東陽有過一個念頭吧?
說完之後生硬地轉了個話題,“别想着找人借錢,在家都拿不出誰樂意借你大幾百塊?”
“我這不是不想下鄉嗎。”江東陽有些委屈。
他樂意去鄉下玩,待在老家厚着臉皮活都不用做就能混吃混喝,但要是真去了大老遠的生産大隊,可不是光撒潑就不用幹活的。
江湛生歎了歎氣,最後什麼都沒說轉身就離開了屋子。
他能說什麼?
要怪就隻能怪他這個當爸的沒本事。
江東陽見自己老爸離開,臉上的委屈瞬間消失不見,委屈是真委屈,但都沒人看見也就沒必要擺出來,壞心情擺在臉上久了隻會讓心情更糟糕。
他轉過頭問着身邊的人,“妹子,你們今天在外面吃的什麼?”
“肉。”
“嘶!你們老師可真大方,居然還請你們吃肉。”江東陽砸巴着嘴,“吃的啥肉?”
江小娥沒回答他,而是說:“你幫我買樣東西。”
江東陽挑了挑眉頭,“買什麼?”
“一張網。”江小娥說,“一張網目五厘米,網長兩米的漁網。”
“你想去網魚?”江東陽想了想,伸出手來,“隻要有錢也不是不能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