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卻陰雲密布。
左丘翼生得邪魅,懸浮在半空之中,紫色長袍随風飄舞,兩鬓青絲夾着幾縷朱紅。而那寬大的衣袂之下,真正的利刃蓄勢待發。
腰帶下的流蘇銀鈴清脆作響,随着他轉圈的起落,一道紅色空刃徑直朝他們打來。
大地被劈開一條縫隙。
深不見底。
周遭的房屋慢慢塌陷入内,百姓的叫聲此起彼伏,哀嚎不斷。
道淵太尊站在最前方,枯黃的眼眸微微眯起,合成一道縫隙,他的聲音老态龍鐘般響起:“你果然還是來了。”
兩指立起豎在唇前,紫蘭道袍淡如水,随着邪風而左右搖擺。
他笑聲猖狂:“我若不來,恐怕你們是不會将左丘放在眼裡了。”
道淵臉色凝重,隻吩咐李凪廉要帶好那個男孩和一衆弟子躲好,要越走越遠,等他回來。
“那你呢,師尊?”
李凪廉眼眶微紅,他不是像師妹那般好糊弄的孩童,已是弱冠之年,又跟随師尊已久,他不會不明白此句囑托意味着什麼。
看着大弟子緊握住自己的手臂,那雙手曾與他相握過無數次。每一次提劍、耍刀,他都有參與,躬身教導。
他年歲已高,再無遺憾。
唯一需要愧對的是,仍舊需要他庇護的兩位弟子。
沒了他,在衿浣派定是寸步難行。
可他早便察覺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若不能利用這副殘軀替弟子們再鋪一條路,那才是真正的有違人倫。
于是他一一掰開了李凪廉的五指,聲色冷淡,不敢再多去看他的眼睛:“讀心之術的奧妙已被我編寫成冊,就放在睢清的枕下。你們要認真研讀,将我這身功力一直延承赓續下去,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他伸出金剛掌,将李凪廉彈開。
任他在身後如何大哭呐喊,道淵都隻能裝作充耳不聞。
眼眸往上擡去,左丘翼還是那抹邪惡的笑容:“老頭,這麼快就在交代後事了?”
沉悶的一聲“哼”落下,他道:“你也應該交代交代一下自己的後事,畢竟作為剛上任的魔尊殿下,死在一個老道士的手裡,着實丢人。倒不如,編個好聽點的故事讓自己别輸這麼慘。”
此句一出,瞬間激怒了他敏感的内心。
一個俯沖下去,他以勢不可擋的銳氣而來,衣袖一揮,隐藏的利甲迅速在空中抓出一道劃痕,直直向道淵砸去。
而距離越近,那抓痕也就越大了。
火焰包裹着這三條劃痕,來不及避讓,就全數落在了道淵的身上。
他已經年邁,無力再做出敏銳的反應。
背脊被壓彎,他雙膝跪在地上,鮮血瞬間從喉間奔湧而出,吐了一地。
耳邊,李睢清撕心裂肺的哭喊還在回蕩。
她被師兄抱在懷裡,手腳還是那般調皮,止不住地亂搖亂晃。
而那小男孩卻早不見蹤影。
他心中已有猜測,于是終于放下心來。
可凪廉與睢清,還都太小。
難堪重任。
他擦去嘴邊溫熱的血,有些踉跄地爬了起來,殺意騰升,道袍應風而起,他在嘴邊大聲呼喚:“金剛之劍!”
那是道淵畢生都在鑽研的法術。
是他的緻命殺招。
可以将百裡内的金銅鐵石都召集而來,彙聚成一條堅不可摧的利刃,雖為虛拟之劍,殺傷力卻可抵千軍萬馬。
最後的結局,李睢清早便知道。
她沒能看完全部,隻是在最後,與李凪廉抱着師尊的屍首放聲大哭。
左丘翼帶着所謂的戰績滿心歡喜遠去。
繼續稱霸魔族。
而他們不可一世的師尊,慘死在了他惡毒的招式之下。
他的胸膛被刀刃穿過,心被挖去。血痕遍布全身,本就彎曲的背脊此刻再也直不起來了。十根肋骨,被盡數打斷。
手筋被挑,他最後是因血流盡而亡。
她沒法做到不恨魔族的每一個人。
而那男孩寫下的字條還放在袖中。
他說,“多謝相助,可我不能久留于此。待我名動天下,定會親自了卻今日這場仇恨,血洗暗夜之域。”
他早在半夜時就跑走了。
李睢清隻記得,他叫司寇翾。
他也十分痛恨魔族人。
自那天起,李睢清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李凪廉的臉上也鮮少再會出現笑容。
知雪莊不再遍布歡聲笑語,取而代之的是凄凄與荒涼。衿浣派的掌門也易主,是道淵太尊的師弟道奕,他生性刻薄,對他們兩位很是不好。
二十二歲那年,大師兄說想要下山,去匡扶正義拯救蒼生。
她又一次哭了,拉着李凪廉的衣袖求他不要離自己遠去。
他不會再摸着自己的頭了。
他把李睢清的手甩開,臉色淡漠:“睢清,你不再是孩童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這不是三兩滴眼淚就能輕易改變的。”
“那為何,師兄不帶上我……”她跪地哀求的模樣惹人垂憐,可偏偏再也不會對師兄管用了。
他一滴淚也沒有。
李睢清仰頭望着陌生的他,将他眼中的寒霜全數攬下。
他分明是在騙人,在故作絕情。
他在心中一遍遍道:阿清,對不起。
既說着抱歉,那為何不曾有過留戀。
她突然開始怨恨,為什麼隻單單她一人能通曉這知心之術,為何她要夜以繼日地講那傳承,如今,所有的真相擺在眼前,她卻無能為力。
隻能看着至親之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
那麼五年過去,師兄,你的道義找到了嗎?
為何毫無音訊,又為何不曾再出現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