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鸢拉過李睢清的衣袖,将她往身後藏了藏。
她的聲音落在耳邊,像是在安撫:“你先往安客軒那去,甯骁和顧賀是我的二位弟子,你若說出我的名字他們定然會為你擋下一些來。我先處理好這邊的事再去找你。”
說罷,又将掌心輕輕搭在李睢清的手背上,“放心,我絕不會再讓道奕傷你一分一毫。”
提起道奕,不過是苡鸢從知鏡嘴中又聽來些許可憎的事。
如此奇才,是有着放眼于整個瑤天之境都可匹敵一二的天賦。一介凡人不過是三界為給族類分别而定的頭銜,卻絕不應該用在李睢清身上,也更不該埋沒在道奕為她撇下的一灘白雪之中。
起舞弄劍隻會在今日成為過去。
此後她要做的隻是天下第一。
成為一名為民除害、匡扶正義的道士。
對上睢清含着隐隐淚光的瞳眸,苡鸢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溫柔:“快些走吧,等等他們便來了。”
司寇翾仍舊遠遠站着,同苡鸢的距離拉開。
他居上,苡鸢稍低了些。
他不曾想苡鸢會在此刻出現在眼前。在汀燭大殿中跑得匆忙,又遇上霜羽巅彎繞的山路窄道,迷迷糊糊中飛上了其中一座屋檐,氣喘籲籲時,恰撞入了苡鸢眼中的柔水。
又或說是,微不可查的滿面厲色。
明明她多次交代過不能胡亂走動,他卻還是在那群道士的追趕中與她狼狽相遇。甚至,将遮掩内力的香囊給弄丢了。
李睢清打量着他的目光漸漸開始不對勁。
莫名的敵意釋放在三人周圍。
他的靠近,無疑是在放大七年前那場災禍,将回憶一遍遍湧上李睢清的心頭。她對魔族人的氣味再熟悉不過。
于是視他的眼神如狼顧虎視一般,遲遲沒有動作。
他的内力可是完全延承了燼祯首領、昔日的魔尊殿下的,掉落在這片聖潔之地,天家之所,如何不會炸出一片波瀾呢?
更何況,聞此而來不僅僅隻是衿浣派的道士,更有幾日之後要一同參與進仙道大會的其他天下異士。
他們結成一塊,都來勢洶洶,勢在必得。
“你們也感受到了嗎?”
“好強的魔氣,究竟是誰,敢在我們霜羽巅撒野!是不是不把道淵掌門放在眼裡了!”
“在這邊、再過來一點,馬上就能找到這個妖孽了!”
苡鸢額前不知不覺已經沁出一層薄薄的汗珠,沿着清瘦的面龐緩緩滑落,滴在胸前的刺繡上,漸漸化開。
她抓着李睢清的手,力度在慢慢加重,“你快往下走。”
她的語氣像是在催促,李睢清雖然不明此番變化,卻也有了些許印證。
那群人的心聲不會欺瞞于她。
苡鸢臉上的不自然更不會是無端生出的。
她遠遠望着那抹綠竹一般的顔色,嘴邊生出一抹難以尋味的笑意,輕雲劍鞘藏于身後,劍指蒼穹,她卻隻是往下跳,随着裙擺的紫藤輕紗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隻剩下苡鸢和司寇翾二人了。
屋檐之上,苡鸢收回緊随她的視線,對上司寇翾帶有愧意的瞳光,不帶猶豫地飛了過去,往他身邊靠。
粉衣輕輕拂過滿屋的雪花,烙下向他走近的腳印。
他仍是微微弓着腰,雙手緊握着刀柄,借着蓮章勉強撐起了身子。
苡鸢聽到他忽緩忽重的喘.聲,這才發現他好像又受了傷。
“傷哪裡了?”
聽見她聲音冷冽,司寇翾皺了皺眉卻很快又舒展開,此刻還妄圖嘴硬撐過去:“不嚴重。”
苡鸢一眼将他看破,毫不客氣地戳穿道:“你又與誰交手了?”
“我若說,你便會信嗎?”
殷紅的薄唇吐出白色的霧氣,那是他筋疲力盡後唯一能從口中說的話。
“給我實話實說。”她的話語同樣夾着刀鋒。
司寇翾在她帶來的清香中漸漸垂了眼簾。
“一個帶着左丘封印的小妖。”
他找了苡鸢整整一夜。
可就是沒想到,她居然和今日那女子一并坐在原本的房屋上。
他一邊驚喜着苡鸢沒事。
又一邊懊悔着給她添了亂。
可這樣的情感又是因何生起呢?
司寇翾,你若是扪心自問,對苡鸢,你是否是已經開始有些不一樣了,又是否會一五一十地從頭作答,如實說出呢?
他埋首在苡鸢眼前,叫她摸不清也看不透。
他想,應該是因為覺着對不起苡鸢吧。
綠竹錦囊是為掩住他的魔族氣息,可他卻不小心給那小妖劃破了。
不等苡鸢說話,就聽見司寇翾埋着腦袋低啞沉悶的聲音,在說:“抱歉。”
苡鸢拉過他的手,修長的五指骨節分明,指尖泛着一點紅,掌心還覆着一層薄汗。
她不理會司寇翾的道歉,反正用心之真假她也不在乎,隻想盡快解決底下那群來回竄動的道士,随後再同他算賬。
金光閃閃于她的瞳眸,薄霧從嘴中吐出。
那團潔白的霧氣随着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他的頭頂。
随後,底下的那群修真者如無頭蒼蠅一般,舉着火棍茫然無措。
“法、法師說,說那氣味斷、斷了。”
“怎麼可能?結界還好好的!他不可能跑了!”
“會不會還在咱們衿浣派中,隻是掩蓋了氣息?”
“過兩天就是仙道大會,若是在這個節骨眼出了事,那便都歸咎在我們身上了。繼續找!”
腳步聲在雪夜中消失,那群人也漸漸在視野中遠去。
她給自己下了一道封印。
卻不同于阿母先前那樣,是以壓制他的内力為前提而作出的封印。他的内力此刻還在體内叫嚣着,卻遮掩住了本該屬于他從出生起就帶着的魔氣。
苡鸢則盯着他頂上的那條烏褐發帶,久久不語。
他把頭埋得更深,“抱歉。”
苡鸢卻覺得好笑:“抱歉什麼?”
他蒼白的面容因内心懊悔而更顯可憐,苡鸢沒見過他這幅模樣,像是在服軟,又像是在認錯。
在人間的每一刻,哪次不是由她在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