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跌落在我的手背上,怎麼想都不可能是從我眼眶裡掉出來的。
我低頭看向那一小灘水漬。
二十七歲的宮侑先生知道自己這次的嘴硬爛到撐不下去,于是幹脆惱羞成怒:“我都這樣了,你還笑我!”
不過我猶豫了下,還決定糾正他:“出門前擺臭臉的人是你。”
擺臭臉,還把門摔得很重,簡直是小孩子做派。
當然,自認成熟穩重的宮侑選手絕對不會承認。
他隻會趁沒人注意狐狐祟祟地跑回來把門放下鎖栓好好關上,再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做,繼續生着他表面上三個親親都哄不好的驚天大氣。
我不會告訴某人我表面上忙着收拾自己,實際卻在默計他折回來的秒數。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做得确實天衣無縫。
如今他已經不敢再随随便便捏我脖子,但将時間不斷往前追溯,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他纏上的?
從十七到二十二,再從二十二到二十七,宮侑一直是個任性的家夥,那些糾結約會地點的純愛橋段是不存在的,考慮我是否喜歡這個念頭隻能在他腦子裡存活不到1秒。
被他以“不跟我出來我就在推上公開你的黑曆史照片”的理由威脅着踏上了前往妻籠宿累得要命的徒步,那天從名古屋下了大巴應該走了有□□公裡,我走一會兒歇一會兒,他撈過我的背包,在一旁眨眨眼,置身事外般地感慨:“還真是弱得要命啊你。”
罪魁禍首不就是你嗎!我氣得牙癢,卻隻能坐在石頭上喝水和大喘氣。
宮侑倒是精力充沛,從路邊掉下來的栗、到鄉野人家窗戶籬笆上攀爬的燈籠彩椒,他都興緻勃勃,對一切感到新奇,卻又不會跑得離我太遠。
我感覺他像個狐狸版的旅行青蛙,找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便會跑回來拿給我看。
傍晚,我們終于拿到了妻籠宿頒發的徒步證明,他拉着我去一家山坡上的民營餐館吃飯。芭菲比大阪城裡的風味差點意思,但雜菜燴飯很有家常氣息。
從窗邊望出去,視野開闊,一切都退得很遠,天地與群山騰出開敞的空間,碧綠的河流淌過嶙峋怪狀的山石蜿蜿蜒蜒。
天邊掠過一排鳥影,漫山紅葉在晚霞裡泛起溫暖的秋意。
□□公裡徒步的疲憊仿佛是我為了能觀賞這樣的美景而提前預支的報酬,在目睹刹那便是我的兌獎時刻。
“不錯吧,這裡。”
我回頭對上侑的眼睛,他撐着下巴望着我,褪去讨打的得意,像是看到什麼滿意且喜歡的景象而笑得十分滿足。
那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場早有預謀的追求似乎已經拉開帷幕。
但我們之間的約會不是每一次都進行得十分順利,餐館踩雷,坐了幾個小時的新幹線結果發現白跑一趟也不在少數。
更多的是他刷到什麼有意思、好玩的東西就開始蠢蠢欲動。
按照侑的觀點就是不要心存顧慮,直接放手一搏,一起去嘗試、去創造、去體驗,不是計劃中的某個時刻,而是「現在」,不論何時,「當下」永遠是最好的時刻。
“你又用不着喜歡那些。”他理所當然地教育我,“和我出去玩,隻需要喜歡我就夠了啊!”
真奇怪啊。
現在想想,像是買的時候沒注意産品保質期啦,像是沒有每次用完洗衣機都擦幹橡膠圈裡的水漬啦,像是晾收衣服的時機啦,為什麼會因為這種小事吵架拌嘴呢?
彼此相處的最優解是什麼?一定要是快樂的嗎?
不愉快的體驗因為侑的存在,也應該和膩膩歪歪的時光享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所以這個答案是,享受所有與他有關的瞬間,無論它們是否與快樂沾邊。
此刻,下了飛機就立馬趕到病房的宮侑先生正把臉埋在被子裡裝鴕鳥。
“我果然還是很生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悶聲悶氣的聲音從被子下面透出來。
“但不是因為之前那些事。”他又說,就是不肯擡頭。
我揪着他後腦勺匆忙間沒被定型膠照顧到的雜毛,輕輕撥來撥去,等他把話擠完。
“我不想再打開手機看到冷冰冰的一句「在醫院,今天裝了心髒起搏器,沒有大問題。不用擔心,比賽加油。」了。”他的語調很低,“明明在家要求這要求那的,這種時候又表現得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