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白袍女人的指引,尤麗絲向小溪對岸的林間小屋走去。
濃霧再一次将她籠罩。
晨光穿透霧的間隙,形成模糊的光暈,令灰塵在其中起舞。
“看不清……要是吹來一陣風,把迷霧吹散就好了。”
尤麗絲極力睜大眼睛,透過迷霧凝視房屋的輪廓。
她不很确定。
但是,越是走近,越是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像是這間小屋的每一磚每一瓦都出自自己的手筆。
難道建造房屋的人和她心有靈犀,使用了同樣的手法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她們也算是素不相識的知己了。
尤麗絲踩着鵝卵石踏過溪水,距離紅磚綠瓦的小屋越來越近。
光潔的鵝卵石冰冰涼的,得很小心地踩,才不會導緻腳丫從表面滑落。
溪水随着她的衣擺劃過而濺起,将白皙的小腿潑上水花。
尤麗絲打了個哆嗦,心想:
林潔妮就在屋中嗎?
怪哉,天鵝會出現在沒有水的地方嗎?為什麼她不在屋外的溪水裡等待自己呢?
念頭閃過腦海的一瞬間,尤麗絲突然動搖起來,喉嚨也擠出顫巍巍的呢喃:
“林潔妮是隻漂亮的……黑天鵝?”
應該是沒有錯的。
她記得那隻傲慢的天鵝是如何梳理羽毛。
但恍然間,她意識的一角,又掠過黑衣女人打理長發的畫面。
“是天鵝,還是女人?”
她突然開始懷疑一切。
回憶的根基随之波動。
恰在此時,迷霧散去,為她指路的白袍女子又出現了。
“你所說的真相,是指什麼?”
尤麗絲迫不及待地向她發問,就如溺水之人緊緊地抓住唯一的浮木。
女子不語,隻将手指向小屋的木門。
那間新搭建的整齊房屋,突然變得破舊而灰暗,仿佛經年曆久,被歲月苦熬出朽木的腐味。
青苔攀爬上牆,把油膩的紅牆侵染出潮濕的綠意;點點髒污在磚瓦的縫隙蔓延,是瘋狂滋長的黑色黴斑。
“變樣了。剛剛還是棟新房子的。”
尤麗絲後背發涼,扭頭看向白袍女子,露出求救的神色。
她疑心自己被時空亂流卷到了另一個世界,多年後的世界。
白袍女子似乎是笑了。
擋住面容的兜帽之下,傳來了悶悶的笑聲。
“你笑什麼?看到這種景象,我是不可能不害怕的呀。”
尤麗絲感到臉頰發燙,手心也出汗,是羞窘順着心髒制造的血液流向全身。
她目露責怪,很不高興女子表現出一副看笑話的态度。
女子卻忽然溫柔體貼起來,先一步走到木門前,素手握住把手,為她把門打開。
那隻素白的手也很眼熟。
尤麗絲擡起自己的手,對比着她的手,心中生出不可思議的猜想。
碎片化的記憶湧入暈眩的頭腦。
“你……是我嗎?”
尤麗絲抱住自己的頭,在原地蹲下,發出怯懦的聲音。
“進來吧。都到這一步了。你不是那麼軟弱的女孩,對吧?”
白袍女子摘下兜帽,嗓音也變得清亮。
她鮮紅的眼眸如同紅寶石,垂至腰間的白發如同堆積的雪。
那副長相,那清冷通透的聲音,和呆愣當場的尤麗絲一模一樣。
她就是尤麗絲本人。
但在場的不隻有她們兩個尤麗絲。
“我好愛你,我好愛你……”
屋裡也傳出尤麗絲自己的聲音,正迷亂而癡狂地對某人訴說愛意。
“進去吧。”
呼應着那道呓語,白袍女人邀請另一個自己走進室内查看真相。
“不、我不要——”
不能接受即将到來的現實,尤麗絲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卻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推進了屋子。
白袍子的她消失了。
屋裡也沒有第二個她,隻有放在桌上的一本精裝繪本,不斷吐露她的低語:
“我好愛你,我好愛你……你點燃了我的愛情之火,是照亮漆黑前路的熱烈火焰……有了你,我才明白什麼是幸福……”
“那個繪本,是我經常讀的,人與天鵝的故事……
人類與天鵝交好,卻被天鵝抛棄,隻能獨自留在她們分别的地點,默默追憶……是那樣一個悲傷的童話。”
尤麗絲躊躇不決,但當發現木門在身後鎖死、自己已無路可退,她還是握緊拳頭,鼓氣似地深呼一口氣,大踏步地向那本書走去。
繪本是翻開的。
配色一眼望去便知是她日常捧在手裡的那本,書頁的邊角已經被她摩挲得卷翹發黃了。
配圖卻不是她每天都會看到的圖畫,而是一幀幀一幕幕她和黑衣女人相處的場景。
陌生的黑衣女人……?
不,是認識的,朝夕相處過的。
無來由地,尤麗絲就認出了她,那隻曾經與自己共度美好時光的黑天鵝。
或者說,是被譽為“黑天鵝”的,傲慢、優雅又高貴的黑暗女神。
*
神明是概念的化身,因而無名無姓。
黑暗女神象征着死亡、疾病與衰老,是一切負面詞彙的集合體,也是人們最恐懼和最深沉的噩夢。
人人都怕她,隻有尤麗絲不畏懼她的威壓,膽敢冒犯地對她說:
“你就像傲慢的黑天鵝。我能叫你林潔妮嗎?在神語裡,那就是‘天鵝’的意思,對吧?”
黑暗女神接受了那個名字。
所以,尤麗絲以為她接受了自己的愛情。
那些錯亂的愛語,正是那段時期,得意忘形的尤麗絲寫給林潔妮的情書。
[親愛的林,我無法描述我對你的愛。是你把我從泥濘與荊棘中拯救,給了我一縷溫暖。
從此,你就是我心中的明燈,是燃燒的火焰。
我的前路因你而不再昏暗。
——By 你忠誠的下屬尤麗絲]
黑暗女神性情冷淡,對屬下熱情洋溢的告白無動于衷,卻也不曾直言拒絕。
她接過尤麗絲的信,随手放在一邊,就像擲下一枚飄落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