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随着尤麗絲的心情而變化。
片刻前,一室春光,和暖融融。
此刻,卻是驚雷炸響,撕裂天空的閃電将狹小的房間映照得慘白如靈異世界。
下雨了。
水珠順着窗玻璃滑落。
濕氣侵染身體,尤麗絲抱住肩膀,打了個小小的哆嗦。
她和近在咫尺的林潔妮對視。
林潔妮俯下身子,将她籠罩在清幽的體香所編織的無形囚籠之間。
“你把我打發到罪人監獄,關了我幾百、不,是幾千年的禁閉。”
不由自主地,尤麗絲蜷縮在仇人的懷抱裡,汲取一星半點的溫暖。
林潔妮拉過被子,将兩人舒舒服服地裹緊,擁抱着她,淡聲道:
“你又把受到的委屈誇張化了。沒有那麼久。隻有十年,對于我們就像彈指一揮間。”
“胡說,絕對不止。”
“沒有胡說。其實你也知道。
不然為什麼要設定十年為限,不和我親密呢?”
女神大人的手很靈巧,輕柔地撫過尤麗絲的脊背,把她順滑的白發一縷一縷編成可愛的小辮子。
尤麗絲隻是晃了下神,就多出了兩绺垂到胸前的麻花辮,自覺是被當作洋娃娃擺弄了,很不高興地往毯子上一趴。
但是,女神的手指穿過她的發絲,擦過柔軟的脖領,帶來溫潤如玉的觸感,倒也令她享受得眯起眼睛。
兔子耳朵鑽出頭頂一晃一晃,她哼哼唧唧地趴着不動,默默接受着女神的梳頭服務。
窗外的雷電交加消失了。
狂風暴雨驟然停歇。
明媚的陽光浸透毫無褶皺的藍色窗簾,室内頓時如一汪波瀾未起的沉靜海水。
“還生氣嗎?”
女神問。
被順了順毛,尤麗絲已經忘記有哪些深仇大恨,打了個哈欠,想睡覺了。
她咂巴咂巴三瓣嘴,放松地伸了懶腰,眼皮半睜不合,口中答非所問,“困了。”
“我陪你一起睡。”
“哦,好……但是,你是誰來着?”
記憶變得模糊,尤麗絲似夢非夢,隻隐約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用力揉了把自己的毛耳朵,戀戀不舍地摩挲指尖,又不客氣地再揉一把。
女人過足了手瘾,坦坦蕩蕩道:
“你喜歡叫我‘林’。”
“原來如此。那麼,林,你躺過來吧。”
尤麗絲不假思索就翻了個身,側躺着,拍拍身邊的位置,讓女人和自己在面積不大的毯子上擠一擠。
突然刮起陰風,空氣有點涼了,她想把林當作會自動生熱的抱枕。
林從善如流地擠進她的臂彎,令她滿足地歎一口氣。
兩人像緊緊挨着取暖的小動物,在被窩裡睡得臉蛋通紅,呼呼地吐着白色的水霧。
陰風卻一茬又一茬,接連不斷。
真奇怪。
夢中的尤麗絲皺起眉頭。
如果操縱天氣的是自己,那麼陣陣不詳的冷風,又是從何而來呢?
*
導緻冷風盛行的罪魁禍首,很快出現了。
也是一個熟人。
她穿着綠油油的草裙,手裡拿着樹杈做成的劍,擊碎窗戶探進腦袋,露出一張和尤麗絲一模一樣的臉。
尤麗絲醒了,為了區分她和自己,收回兔子耳朵,變成了萌萌的貓咪:
“是你啊,兔麗絲。你來找我做客嗎?”
面對天敵貓咪,兔麗絲隻是條件反射地抖了抖毛,就迎難直上,要把劍刃刺向尤麗絲的心髒。
猶如在念誦讨伐惡龍的戰書,她揮舞着潦草的武器,怒斥尤麗絲:
“記吃不記打,腦仁隻有核桃大。
看我把你這個不争氣的家夥幹掉。”
林向兔麗絲伸出手,要揪起她的白毛兔耳。
單看高深莫測的表情,看不出林的心思,可她眼底閃爍的暗光和微抿的嘴唇,能夠暗示她對兔麗絲的觀感不好。
尤麗絲吓了一跳,既怕被兔麗絲殺死,又怕兔麗絲被林殺死,慌忙爬起來,向門外跑去。
兔麗絲追着她跑過來。
林也追着兔麗絲跑過來。
那架勢,像牽一發動全身的珍珠手鍊,撥動一顆珠子,其他珠子也會如水波般流淌。
攸關性命的躲貓貓遊戲就此開啟。
被風吹跑的紙動物也出現了,在搖曳的草叢裡窸窸窣窣。
兔麗絲回頭瞥了緊追不舍的林一眼,又沖着跑在前方不遠處的尤麗絲喊道:
“因為她是女神,所以我們就算在自己的夢中,也要慌不擇路地逃竄。
因為夢模糊了你的一部分情緒,所以你才會不把她對你的傷害當一回事。
交出控制權吧,交給身為防禦機制的我。夢不該由代表了‘愛’的你操控……如果你把我視作不解風情的惡人,那我也甯願蒙上惡名,代你出這個頭。”
她的話,觸動了潛藏在尤麗絲心底的某樣東西。
有一瞬間,尤麗絲眼神變得呆滞;下一瞬間卻又恢複靈動的色彩。
不愉快的回憶化為在腦海中閃回的畫面,時有時無,若隐若現。
她知道為什麼林不喜歡兔麗絲了。
兔麗絲由她最濃重的憎恨之情所聚集成形。林當然會希望,抹除她的恨意,隻保留純粹無瑕的愛吧。
“你還是老樣子。隻喜歡我身上對你有利的部分。”
沖着林傷感地笑了笑,尤麗絲向兔麗絲展開接納的懷抱。
風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