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騎士法師們為光明女神而戰。
巧合性的反差,令這場利欲熏心的出征又多出了一絲荒誕無稽。
戰況漸漸是王國大軍一方占了優勢。
軍隊漆黑的盔甲受到法師的加護,在暗夜爍爍發光,令揮舞長劍的少女應對吃力。
“不許!你們!亵渎!吾神的!安眠之所!”
尤麗絲體力不支,攥着折斷一半的長劍撐地,鮮血順着額頭的劃痕流向下颌,再滴滴答答地染紅了腳下的泥土。
她幾乎喘不過氣,每次呼吸都感到血腥氣從喉嚨不斷上湧。
一條腿跪地了,她單手抓住悶痛的胸口,将衣襟抓出片片褶皺。
“堅持到這地步,小姑娘,你已經夠厲害了。不想死的話,還是乖乖退下吧。”
親身率隊的教皇嘲諷她。
尤麗絲驟然擡頭,臉上那股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兇狠,還是把敵人吓到了。
教皇後退一步,讓原本站在後面的法師頂上空缺,然後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色厲内荏地聲讨墓中的黑暗女神:
“她隻是創世女神十個孩子中的一個!是無形的噩運被女神點化成有形的魅魔!
論正統性,她不如已然逝去的舊神;論高貴性,卑賤的魅魔也不配跻身新神之位。
何德何能,她與光明女神共分疆土?”
“那麼……”
尤麗絲忽然勾起嘴角,用力咬破舌尖以保持頭腦清醒。
太累了,累到下一秒就可能昏迷倒地,但她不會放任身體将意識拖累。
含着一嘴的血渣,她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地甩出下面的話:
“你可知曉,你口中正統的舊神,也是一手打造世界的創世女神,是死于誰之手嗎?”
教皇理所當然地怔了怔。
難道,黑暗女神弑母的醜聞,不是人盡皆知了嗎?
“哈哈哈哈哈——
果然,你不知道啊……”
明明是光暗兩位女神帶頭,由十位新神聯手把殘暴的舊神拉下寶座。
最後傳出去,光明女神卻一清二白,把污水都潑給黑暗女神了。
尤麗絲不能容忍,愚昧的民衆用可笑的借口讨伐她的神明。
她神色冷冽,丢下劍,也拿出了真正的殺手锏:
“禁術,領域展開,汝等夢境,為我驅使吧……”
法師的天賦是與生俱來的。
有人擅長操縱火元素,有人擅長操縱水元素。
有人在禦獸方面一騎絕塵,有人對亡靈有着超乎尋常的親和度。
而尤麗絲的天賦能力,是馭夢。
她可以支配别人的夢,也可以編織自己的夢。
這也是為什麼,于芸芸衆生之間,黑暗女神走向了她,救她于水深火熱。
這是禁忌的法術。
是凡人不可觸碰的神秘。
使用它,就要付出不可小觑的代價。
把大軍拖入夢境構造的迷宮,尤麗絲的生命力也迅速流失。
以秒為計時單位,她的肉.體幾年幾年地不斷老化。
不多時,她看起來就如風前殘燭,駝背鶴發,搖搖欲墜。
“就是為了這一刻的作用,我才會被女神選中吧。”
神态溫柔地,她将受困于噩夢的大軍殘忍絞殺。
吞噬了一國之軍,毫無愧意,隻因她是在保護心愛的女神。
*
“我願意為你毀滅世界。
所以,你來了,給了通過考驗的我,晉升到半神的機會。”
記憶回籠,時間也折回到現在,劍刃已斷,尤麗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她卻沒有撤退,而是笑吟吟地見證糾纏不休的宿命。
此時此刻白衣黑衣,正如彼時彼刻白袍黑甲。
那時她守着女神的休憩之所,向甲胄湛湛的王國軍發難,用夢之囚籠将他們捕捉。
這時她卻在自己的夢中,與曾全力守候的女神對峙,女神的墨黑衣袖擦過她的臉頰,帶來香風與微不可察的痛楚。
“真奇怪,你是怎麼在廣袤的夢之疆域中找到我的呢?
不奇怪,我敵不過你,因為人是敵不過神的。”
尤麗絲閉上了眼睛,靜待終結戰局的一擊。
她嗅到影影綽綽的香味。
那是彼岸花纏綿而緻命的芬芳。
也是象征着死亡、衰老與疾病等負面詞彙的女神,所天然攜帶的幽遠體香。
她是柔弱無助的兔子,即将被蛇當作美餐吞吃入腹。
她是這麼想的。
可是,蛇抱住了她,給了她一個輕暖的吻。
蛇說,“我沒有要傷害你,也沒有要利用你。不願意原諒我的話,就繼續睡吧,我會陪你一起做個好夢。”
*
林間的小屋,書架上的童話繪本無風便自己敞開,以低沉的聲音,講述着、也記錄着這個故事的後續。
——于是,兔子閉上了雙眼。
蛇用尾巴将她圈緊。
她們沉入了新的夢。
鵝毛大雪簌簌飄落。
世界化為暗香缭繞的冰棺,将她們封印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