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由來的煩躁感順着胸腔上湧,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早就死死地捏住這張卡片邊緣,用力到幾乎令硬挺的材質變形。
雪臻待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他甚至不用轉頭,就能聽見對方間或發出的細小聲音。
然而,他想。
這麼想可能太誇張了,但有時候,他隻是感覺雪臻總是離他很遙遠,不管他們在做什麼,不管他們在哪裡。
從始至終,他都清楚雪臻身上隐藏着數不清的謎團,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對雪臻,甚至于對自己,都所知甚少。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找不到任何和自己有關的親朋好友。
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恰巧出現在末日剛剛爆發的時刻,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就遇見了一隻會說話的狐狸,遇見了雪臻。
雪臻是他見到的,除了他自己之外,第一個活着的生物。
他總是刻意忽略着事實,想要維持着與其他人,與雪臻不變的關系。
——所有人都迫切想要找尋到能凝聚力量、能将他們團結起來抵禦末日的人,那麼他就成為那個人。
——雪臻想留在逐日庭,那麼他就給雪臻一個溫暖的家。
他就像許願池,還是扔下一枚硬币就會滿足心願的那種。
本應該如此。
但現在他卻因為,發現雪臻曾有過一個主人而焦躁。
他到底為什麼煩躁?
*
全部處理妥當後,星使是真的有些累。
不僅僅是處置這場意外事故,他還将被打亂的事情也加快速度完成了。
算算時間,他已經超過24小時沒睡覺了,但卻依舊不怎麼困。
異能者除了特殊能力外,身體素質也或多或少會得到強化,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吧。
但内心深處的聲音嘲弄他:你覺得是就是吧。
沒理會那聲音,他随手接下一個巡查的任務。這任務很簡單,雖然要求兩個人,但隻是安全區域的例行巡查而已,根本用不到第二個人。
他隻是想獨自靜靜,理清煩亂的心緒。
可是卻偏偏不如心意,雪臻見他披上外衣準備出門,說:“應該是兩個人的巡查吧,我可以陪你去。”
利落地穿好黑色的大衣,他對着鏡子整理着領口,聽到雪臻這樣說。
鏡子中,衣服從裡到外整潔無塵,下颚線延伸向下的線條清晰流暢,收束于深色的衣領中。
純黑的發絲随性地搭在眉骨處,潋滟着輝波的雙眸深沉,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半片澄澈的金色輝波。
他理應拒絕,表示想要獨自散心的想法,然後一個人出門,留雪臻在家。
但是,最終他隻是說:“走吧,陪我一起去。”
按照季節,已然是冬天,雪臻卻依舊身着單薄輕便的服飾,與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
雪臻将手伸進星使黑色大衣兜裡,“要下雪了,是冬天的第一場雪。”
碎銀般的頭發飄散,反而映襯得他膚色如瓷偶般雪白,唇瓣卻柔婉動人,如同早春枝頭即将開放的花苞。
天空中是一片黑茫,絲毫找不到雪花的蹤迹。
星使擡頭看了一眼無休止的黑夜,“真的要下雪了嗎?”
“我對冰雪的氣息可要比你們敏感得多,”他回答,“再等等,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如果不相信,我們可以打賭。”
“萬一是你用能力作弊呢?”
雪臻輕哼了一聲,“我才不會做那麼沒品的事情。”
……沒看出來還挺有原則。
他們走得很慢,比起巡邏,更像是散步。路過鐘樓,長街人影綽綽,喧鬧聲不絕于耳。
鐘樓很高,黃色的燈火搖曳,有黑白相間的飛鳥安詳地伫立在鐘樓的尖頂,伴随着永夜沉沉入睡。
從鐘樓的最高層向下望,層層疊疊的燈火描摹出城市的血管和街道的輪廓,浮動的光點明滅斑駁。
夜風是冷冽的,伸進大衣兜裡的手也是冰涼的,像雪花落進裡面似的。
星使下意識握住那纖長冰冷的手指,肌膚間接觸生出溫暖的熱度。
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自己像領着小孩子出來玩的家長,即便這個“小孩子”的年齡是“∞”。
緊接着他又想到,在此之前,雪臻的主人會不會也像這樣,帶着雪臻出門散步遊玩?
念頭一生出來就沒辦法停止,他沉默着,走過長街的這段路。
雪臻完全不知道對方在思考什麼,他走馬觀花地從喧嚣的人群旁經過,沒有從人群中硬插過去。
他不喜歡人擠人的場面,也不知道他們能從中獲得什麼樂趣,最多隻能做到這種程度。
“巡查地點是港口嗎,東邊還是西邊的,還是那個最大的?”
“是最大的那個港口,”星使牽着他,“要多走些路程。”
其實沒有很遠,不然他就坐車去了。
本來星使是算計好來回的路程時間,選擇最符合條件的一個任務來散心,但這一切又被雪臻打亂了。
明明是散心的,結果因為雪臻,心卻越來越亂。
越過鐘樓後,沒過多久,雪臻攤開修長的五指,對他說:“看。”
細小的雪花落在雪臻的掌心中,很快融化于無形。
“我早就說要下雪,”雪臻的聲音裡帶着點不明顯的得意,“所以就真的下雪了。”
冬季的第一場雪。
他轉臉看向雪臻,看淺色的睫毛落下一片雪花,冰藍色在其下湧動,裹藏着莫名的喜悅。
港口近在眼前,飛舞的雪花也越來越多,落在黑色的大衣上,黑白分明。
“說不定真是你作弊呢,”他輕笑,“介于你和維卡一起瞞着我拆家的黑曆史。”
“才沒有。”
紛繁的雪花不似雪臻凝結的冰雪,掉在衣服和皮膚上,眨眼的功夫就融化消散了,隻留下一點冰冷的濕潤。
港口的工作人員見到他們,上前來招呼星使,介紹着他們最近的工作情況。
他狀似認真地傾聽,實際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分給了雪臻。
雪花在雪臻的周身違反重力地卷起,綻放出煙花絢爛的模樣。明暗交織的燈光流火一閃,将雪花染上鮮豔妖冶的彩色。
他對于星使和工作人員的談話沒有半分興趣,席卷着雪花,将它們聚攏成圓潤的球體,然後用力扔在湖面上。
還未凍結的冰冷湖水吞沒了雪球,但卻沒辦法将它消融,過了一兩分鐘,雪臻再次動用能力将它撈出來的時候,雪球已經變成了冰球。
晶瑩剔透的冰球形狀規整圓潤,由内而外散發着逼人的寒氣。
一回頭,星使不知道何時已然結束了對話,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将冰球放在欄杆旁的柱子上。
看着對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問:“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星使輕輕地笑了,“就是感覺你總是能給自己找到樂趣,玩雪都能玩得如此投入。”
“你隻是看到我表面上的動作,”雪臻說,“實際上,就在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已經通過冰雪構築的媒介,将整片港口都搜查了一遍。”
雪花覆蓋之處,無一遺漏。
“你從前做不到這麼大範圍搜查的。”
“因為下雪了,”雪臻倚靠着欄杆,“雪花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能看見,也能聽見隻有雪花才能知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