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寵妻錄(重生)》/妩梵
晉江文學城正版獨發 — 2021.6.9
永安侯府,荷香堂。
此堂面闊三間,臨菡萏池而建。
時逢初夏,荷風盈盈入室時,頗有明瑟曠遠之意境。
堂内的耳房處,置有一繪着蝶栖石竹紋樣的六扇圍屏。
沈沅正屏着呼吸,和丫鬟碧梧站在那圍屏後,二人恰能看見坐于主位的永安侯沈弘量,和前來提親的康平伯陸谌。
——“此事不宜再拖,還請康平伯回府後,早日定下同本侯長女沈沅的婚期。”
“這個自然,還請侯爺放心。”
先開口講話的人是沈沅的父親,永安侯沈弘量。
他如今剛過不惑之年,在朝中任工部尚書。
尚書一職在朝中雖是正二品,但是工部在六部之中,卻是排位最末。
在工部任職的官員,不如戶部的官員,能有機會撈到油水。
亦不及兵部官員掌着軍馬實權,更不及吏部的高官,直接便能伸手朝中大大小小官職的任免。
沈弘量雖有個可世襲的侯爵之位,但是在遍地都是王侯公爵的京城,沈家雖然算得上鐘鳴鼎食的清貴之家,但同地位煊赫的其餘勳貴世家比,總似是差了些氣候。
大祈朝如今的皇帝年幼孱弱,先帝曾為他留下了三名托孤重臣,其中一名重臣的權利,甚至可淩駕于六部之上。
可謂權傾朝野,隻手遮天。
這人便是今日登臨侯府的康平伯陸谌的五叔——陸之昀。
陸之昀如今在内閣位列首輔,數年前還承襲了其父兄的爵位,亦是地位顯赫的鎮國公。
小皇帝的生母陸太後,是陸家的嫡長女,陸之昀亦可被人尊稱一聲國舅爺。而小皇帝為表對這位權臣舅父的倚重,賜予他的加官更是諸如帝師、上柱國一類的超品之位。
滿京城的百姓,乃至勳爵世家都清楚一個事實。
如今這大祈朝真正的掌權之人,不是皇帝。
而是這位首輔大人——陸之昀。
沈弘量想讓沈沅嫁給陸谌的緣由,便是想讓沈家攀上陸家這層關系。
陸谌的父親陸之昐是老鎮國公陸鴻昂的庶子,陸之昐曾為祈朝戰死疆場,是員威名赫赫的武将,先帝因此在陸之昐死後,追封他為康平伯。
而陸之昐唯一的子嗣陸谌自是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他如今也與陸家分家,府宅則建在陸家私人園林韶園的西側,離他五叔陸之昀所住的鎮國公府極近。
沈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卻聽身側的碧梧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小聲寬慰道:“大姑娘,奴婢瞧着,這康平伯也算是個倜傥溫潤的世家公子,您若真嫁到伯爵府上,也不失為是一樁好婚事。”
隔着圍屏那層不密亦不疏的绡紗,沈沅并不能清晰看出陸谌的相貌到底幾何,但是卻也能辨出他五官的清俊輪廓。
聽罷碧梧的話,沈沅溫柔一笑,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沈沅隻儀态淑雅地颔了下首。
她心中清楚,若不是庶妹沈渝和她的小娘于幾月前失蹤,父親才不會把她這個八字同沈家犯沖的嫡長女從揚州老家接回來。
竟還讓身為嫡姐的她,給庶妹替嫁。
她從揚州府到京城也沒幾日,還沒來得及熟悉侯府的環境,便要嫁給那與她隻有一面之緣的康平伯。
正這般想着,荷香堂内的下人便來了耳房這處,對沈沅恭敬道:“大姑娘,康平伯邀您到待霜亭一叙。”
言罷,碧梧擡眸觀察了番沈沅的神情。
在婚前,未出閣的女子竟能與夫君在娘家的府中見面,這事,多半是永安侯沈弘量屬意的。
沈沅嗓音溫淡地回道:“知道了。”
***
待霜亭被無數嶙峋奇石簇擁,周遭亦栽植着葳蕤茂盛的烏柏。
陸谌身着一襲月白直綴,站于翼角翻飛的亭下,遙遙觀之,可謂颀身秀目,氣質溫隽雅緻。
“康平伯。”
沈沅恭敬喚罷,便款款行至了陸谌面前。
這番,算是沈沅第一次同陸谌正式見面。
陸谌的相貌可謂是萬裡挑一的清俊,他身上有着文人獨有的憂郁氣質,舉手投足間,也散發着世家貴公子的淡淡自矜。
沈沅看清了未來夫君的長相後,心中卻是無波無瀾。
陸谌的态度也算謙謹,待微微颔首,道了聲“沈姑娘”後,便将那雙稍顯陰郁的眼眸落在了沈沅的身上——
沈沅今日穿了襲天青色的對襟長衫,立領下的雲肩繡着清新雅緻的團枝花卉。
她的膚色本就白皙,這淺淺淡淡的藍色更是襯得她雪膚烏發,大有一種冰肌玉骨的古典溫娴之感。
陸谌的眼眸微斂。
複又定睛看了看沈沅的臉龐。
沈沅對陸谌毫不避諱的打量并不羞赧,卻還是下意識地微微垂了眸子。
沈家的大姑娘沈沅自幼被養在揚州,在當地也有着揚州第一美人之稱。
而今看來,她也确實擔得起這揚州第一美人的稱号。
甭說是揚州府,就說是在京城中,比沈沅還要貌美的世家女子,都沒有幾個。
那張芙蓉面,遠看如重霧,近看若秋水橫波。
她的眉眼柔美而溫和,氣質端的是清雅的書卷氣,卻絲毫都沒有京城貴女身上常有的嬌氣。
沈沅是皮相和骨相都頂級的大美人,面容和五官卻沒什麼攻擊性,甚至可以在她的身上品出,那份纖細又柔怯的脆弱感。
平心而論,沈渝的樣貌雖與她長姐沈沅有五分像,卻絲毫不敵沈沅的美貌。
可若說沈沅是溫娴雅靜的。
那麼沈渝便是嬌豔明媚的。
二人各有千秋。
思及此,陸谌将複雜的目光漸漸收回。
沈沅很好。
她是個美麗又端莊的大家閨秀。
隻是她,不是他心中的那個她。
她不是他的渝兒。
***
陸谌離開永安侯府後,沈沅便同碧梧折返回了她們在侯府所住的院落。
這院落的環境幽微雅緻,處處布置得精緻考究,而這處院落的原主人卻是沈渝母女。
她二人從遠郊的寺廟遇上匪患失蹤後,這處院落便被閑置了下來。
幾日前,沈沅剛被接回京師後,便被永安侯的繼室劉氏安置在了此處。
雖說這院落住起來很是舒适,但是沈沅卻莫名想到了“鸠占鵲巢”這個詞,且一想到這個詞,她的心中也覺得有些發堵。
她母親的母族唐家世代都是做鹽商的,後來沈沅的舅舅唐文彬入了仕,還曾做到了揚州的知府。
唐家的家底富裕殷實,沈沅的性子雖然不嬌氣,但自幼也是被舅舅和舅母嬌養長大,吃食穿着也都是可着最好的來。
這冷不丁從揚州到京城來,難免會有擇床的毛病。
沈沅這幾日都沒有睡好,丫鬟碧梧看她精神不濟,便關切道:“姑娘,要不然您回拔步床裡憩上一會兒罷,這幾日您可真是辛苦了。”
想起陸谌看她的複雜眼神,沈沅隻對着碧梧點了點頭。
随後便在碧梧的伺候下,卸下了有着精緻刺繡的雲肩。
沈沅神情疲累地躺在了拔步床上,碧梧則細心地為她蓋上薄毯,又為她輕煽團扇,驅散着初夏的暑熱。
沈沅困意上湧的同時,腦子裡也不時冒出了“母家榮耀”、“媒妁之言”等猶如枷鎖般,禁锢着她的這些的詞彙。
她能明顯覺出,陸谌對她并無什麼好感。
而她對陸谌的情愫亦是淡淡。
這段父母之命的婚姻到底會如何,沈沅不得而知。
她隻期望,能與未來的夫君相敬如賓,那便足矣。
這般想着,沈沅終于沉阖下美目,漸漸入了夢鄉。
***
中原的樂器很有意思。
譬如唢呐。
在十裡紅妝的送親隊伍中,它的音調可以高亢又嘹亮。
而在喪儀中,它的聲音又可以如泣如訴,盡言哀怨。
夢中的沈沅忽地置身在了花轎中,身着沉重的鳳冠霞帔,随着侯府的送親隊伍,正緩緩地往康平伯府駛去。
隻是沈沅聽着這歡快的唢呐聲,心中卻毫無喜悅可言。
夢境中的畫面,陡然轉換。
沈沅披着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儀态端莊地坐在了她和陸谌的喜床上,喜褥下是數不清的桂圓和花生,寓意着早生貴子。
聽着喜婆和婢子們的祝福之語,沈沅在等待陸谌進喜房的這片刻功夫中,心中還是冉起了緊張的情緒。
六扇長窗透漏着玲珑的如意雕花,“吱呀——”一聲,紅木門被人推開。
婢子齊聲喚陸谌伯爺,沈沅也漸漸屏住了呼吸。
俊美的新郎官穿着大紅的喜服,手持着玉如意,動作緩而慢地挑開了新娘的蓋頭。
世家聯姻的婚儀最是繁瑣,沈沅雖然有些疲憊,卻還是在蓋頭落地的刹那間,對着自己的夫主展顔一笑。
“官人。”
沈沅擡眸看向陸谌時,撞上的,卻是他平靜淡然,甚至可謂是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也讓她的心跳在驟然間,頓了一下。
但是沈沅很快便掩飾住了自己失落的情緒,隻是她唇邊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淡。
喜婆提醒陸谌道:“伯爺,您該與夫人飲合卺酒了。”
婢子已經擡來了檀木小案,上面橫亘着用紅線互相連着的半瓢葫蘆。
沈沅嗅到了烈酒的氣味後,卻不知為何,眼眶竟是有些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