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哥兒正神态安恬地伏在他五叔的膝頭,沉沉地睡了過去。
江豐這時開口問向陸之昀,道:“公爺,這沈姑娘的束脩,該怎麼給?”
路途稍有颠簸,陸之昀的大手正護着懷中的男孩,他低聲回道:“你沒同她說好嗎?”
江豐微赧,又道:“沈姑娘沒同屬下提起過,而且這事,屬下是真的猜不出大人的心思。”
“……不過沈姑娘在永安侯府的處境,确實不好。大人在永安侯府的眼線曾跟屬下禀報過,說她那繼母竟是克扣了唐文彬給她準備的嫁妝。前陣子明面上分了沈姑娘一個糕餅鋪子,可實際卻是讓她做賬房。”
“就連前幾日,沈家姐妹在一起選緞子,沈姑娘都是在幾個妹妹之後挑的。”
話說到這處,陸之昀的鋒眉已經蹙了起來。
江豐也是越說越覺奇怪。
沈沅享受的待遇,哪裡像是一個侯府的嫡長女?
——“既是缺銀子,就撥幾個離永安侯府近的鋪子給她。”
陸之昀低沉的話音甫落,江豐便立即應了聲是。
他們主子手底下的置業數都數不清,又好不容易才看上一個美人兒,對她也自然是大方的。
不過江豐卻覺,他得幫公爺咂摸咂摸,女兒家到底會喜歡什麼樣的鋪面。
離永安侯府還得近的……
江豐的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這幾間鋪子就挺好。
多了,沈家的大姑娘也打理不過來。
***
沈沅正在書房裡算着那間糕餅鋪子的賬目,在侯府生活,上上下下都需要打點,縱是多了這五兩銀子,她的日子過得也難免拮據。
可若是舅舅給她準備的嫁妝都在自己的手裡,她也斷不會因為錢來犯愁。
碧梧的年歲還小,正是好美的年紀。
沈沅從前在揚州時,置辦東西時幾乎都不怎麼看價錢,每一換季,就會給碧梧置辦兩套全新的頭面。
前陣子碧梧剛過完十五歲的生辰,許是因為知道沈沅日子過得拮據,她便沒要任何禮物,隻讓小廚房為她煮了碗素面。
沈沅一想起前世臨終前,是碧梧陪在她身旁,不離不棄地伺候着,便覺得很過意不去。
她想着再攢些錢,等乞巧節到了的時候,便帶着她上街去挑些女兒家喜歡的玩意。
正這般想着,沈沅卻見碧梧已然從府門口歸來,她站在雕花飛罩下,手中還抱着一個不小的螺钿木盒。
沈沅問道:“公府的人來是有什麼事嗎?”
碧梧走到了沈沅的身前,将那木盒遞給她後,便如實回道:“姑娘,公府的人說,這是給姑娘教廖哥兒的學費。”
沈沅垂眸,掀開了手前的螺钿木匣。
未打開前,她便覺得,應當就是些銀兩,或是首飾钗環之類的東西。
可當她打開後,看清了裡面的東西後,柔美的雙眸卻是微微地闊了起來。
這木匣中竟是裝着三間鋪子的地契和權狀,還有這一季的三本賬簿。
而這三間鋪子,也是京中少女耳熟能詳,并對裡面的貨品趨之若鹜的旺鋪——
有專門賣昂貴緞子的瑞芙軒。
還有賣胭脂水粉的慵來坊。
以及賣耳飾钗環的亨順樓。
抛開盈利不說,光是這三間鋪子本身的價格,就是大幾千兩,甚至近萬兩也是有的。
沈沅的心中正震驚着,沈弘量卻派了個小厮過來,站在屋外恭敬道:“大姑娘,侯爺邀您過去,同夫人和其他姑娘一起用晚膳。”
“知道了。”
碧梧說罷,沈沅便将那螺钿木匣收了起來。
她隐約覺出,這三家鋪子對于陸之昀來說,可謂九牛一毛,并不算什麼。
可她也是個有自覺的人,她并不是什麼鴻儒大師,所以國公府隻要按京中的行價來付她學費便夠了。
她不欲收下這麼龐大的學費,便想着,等再見到江豐時,一定要同他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
保華堂。
八仙桌上正擺着精緻的酒菜,沈沅邁過門檻後,便見劉氏正往沈弘量的碗裡,夾了一塊醬鴨。
沈渝和沈涵則互相比較着新的衣衫頭面。
沈涵挑了挑眉毛,對沈渝道:“我發上的這根钗子,可是在亨順樓賣的,它家的首飾可最難買了。”
碧梧聽見了“亨順樓”這三個字時,再一想起盒子裡的那幾張地契權狀,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
劉氏注意到沈沅入室,便喚道:“沅姐兒快過來,就等你了。”
沈沅落了座,準備陪着她們簡單地用幾口飯菜後,便回自己的院子裡去。
雖然到京師也有一陣子了。
但是沈沅還是覺得,她在沈家人的面前,總像是一個外人。
思及此,沈沅卻見,沈弘量竟是親自往她的食碟中,夾了一筷清蒸鲥魚。
父親難得對她關懷一次,沈沅的心情還是有了雀躍。
雖說她被養在揚州時,也曾對在京城的父親産生過怨怼的情緒,但是沈弘量隻要稍微對她好一些,沈沅的心中還是很感激的。
——“沅姐兒,你的婚事,為父會為你再擇。隻是家和萬事興,俗話也說,強扭的瓜不甜。為父希望,這次你能真心地祝福渝姐兒。”
沈弘量的話音甫落。
沈沅的心中,也蓦地一涼。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沈弘量同她,也總是這麼套說辭。
沈沅颔首,柔聲回道:“孩兒記下了。”
她将沈弘量為她夾起的鲥魚放入了口中,卻是味同嚼蠟。
清蒸鲥魚這道菜,有人覺得鮮美,但是沈沅卻覺得它味腥且刺多。
羅氏和舅父一直記得她不喜歡吃鲥魚的事。
沈弘量不是不記得,他是壓根就不知道。
沈沅暗覺,沈弘量也将他要對自己交代的話講完了,那她也不必在此久留。
她剛要撂筷起身,佯裝身體不适告辭,卻覺自己的手竟是被人倏地握住了——
沈沅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待掀眸後,便見竟是沈渝抓住了她的手。
當着沈弘量的面,沈渝淚眼婆娑,委屈兮兮地對沈沅道:“長姐,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但是我和康平伯…我們兩個是真心相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