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濃,京師細雨濛濛,晚煙漸起。
江豐适才也自是瞧見了沈沅臉上的那道掌印。
她灼若芙蕖的美人面,隻巴掌般的大小,眉眼雖精緻,卻總存着某種纖細又柔美的脆弱感。
沈沅的肌膚細膩如新雪,輕薄勻透,若稍近些去看她的那張臉,更是覺得,好像隻用指尖輕輕碰觸一下,都要碎掉似的。
這樣一個柔弱的美人兒,理應是被放在掌中疼着寵着的。
到底是誰這麼狠心,對着這張臉也下得去手?
更遑論,女為悅己者容。
女兒家最在意的,還是這張臉蛋。
被父親斥罵掌箍本就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沈沅也一時編造不出合适的理由來。
陸之昀問罷,她便微微垂眸,手仍覆在臉頰上,并未移下。
陸之昀見沈沅不說話,便冷冷地瞥了她身旁的碧梧一眼。
碧梧蓦地便打了個激靈。
任誰看見陸之昀,骨子裡都會懼怕的要死。
故而碧梧便在陸之昀的注視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出來——
“侯爺許是誤會了我們姑娘,他以為姑娘每次出府,都是去私會鳏夫…這才…這才打了我們姑娘一個巴掌。”
碧梧剛一開口,沈沅便颦眉看向了她,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往下說下去。
可是話匣子一開,豈有被收回的道理。
沈沅轉念一想,這事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瞞着陸之昀的。
“鳏夫?”
陸之昀将這個詞念了一遍,他冷峻的眉眼稍帶着嘲弄,卻又微嗤道:“沈弘量倒是個治家有方的。”
陸之昀并未稱呼沈弘量為永安侯,語氣也大有反諷之意。
聽他這麼一說,沈沅也突地想起了前世陸之昀娶了她靈牌的事。
這娶靈牌,也可謂是冥婚。
她那時早就死了,若真算起來,陸之昀前世還真是個鳏夫。
雖說她曾同陸谌做過大半年的夫妻,但二人有名無實,且自陸谌讓沈沅獨守空房後,她的心中,就再沒把陸谌當過官人。
倒是知道了陸之昀娶了她的靈牌後,沈沅便在心中,将男人認成了同她有過夫妻之份的官人。
這般想着,沈沅也終于将纖手從右頰上移下。
縱是她敷了層厚厚的脂粉,她的那半張臉還是高高地腫着,現下瞧着,還有泛紫的迹象。
沈沅能明顯覺出,陸之昀在此時,似是想要擡起手,去觸碰她的面頰。
但是男人微微地擡了下手後,還是将它放了下來。
近來她教廖哥兒課業時,一直沒得到機會見陸之昀。
沈沅甚至也想過,或許這一世,因為她的種種主動之舉,陸之昀對她或許也不再有着什麼喜歡的心思了。
不過得見了他适才的舉動後,沈沅的心中又隐隐覺得,他可能還是有些喜歡她的。
沈沅的眼眶還微微泛着紅,一看便是哭過的模樣。
但是現下的她,已然恢複了往昔的平和溫馴。
神态柔弱歸柔弱,卻絲毫不見怨怼。
她自生下來,父母就不在身旁。
而羅氏的膝下除了表哥唐禹霖,還有一兒一女。
沈沅本來就不是羅氏親生所出的,所以被養在揚州時,也自是有着一套自己的生存技巧。
她從來也沒有資格同大人耍脾氣。
就算是真的鬧了脾氣,也沒有人會安慰她、在意她。
恢複了如常後,沈沅便柔聲問道:“大人,廖哥兒在哪兒?他不是想見我嗎?”
江豐這時接話道:“乞巧節的燈會最是熱鬧,這又是鬥花草,又是荷燈垂丸的,玩意兒太多。廖哥兒定是又纏住我兄長江卓,不知在哪處玩樂呢。”
沈沅聽罷,面色一詫。
陸之昀卻沉聲道:“頑劣。”
江豐看着自家主子一本正經的臉,嘴角抽搐了一下。
随後便又對二人道:“公爺、沈姑娘,不如您二人先同遊畫舫,沿着河道,說不定就能尋到廖哥兒了。”
陸之昀仍為沈沅撐着傘,他不動聲色地垂眸看着沈沅。
沈沅心中微有猶豫,最後還是在男人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河道之旁,車馬盈市,羅绮滿街。
在燈樹的橘黃暖芒下,水面波光粼粼,寬敞的畫舫亦款款地駛了過來。
陸之昀率先進了畫舫内。
沈沅則跟在了他的身後,她見這畫舫離岸仍有段距離,亦不知河水深淺,面上還是露出了些許的怯意。
船夫是個沒眼力價的,他剛要去扶那柔弱的美人兒,便被江豐冷睨了一眼。
船夫隻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沈沅正微微提裙,想要自己登上畫舫時,卻見陸之昀又從畫舫走了出來,亦向她伸出了手。
陸之昀未發一言,但是沈沅也自是看出了,他這是想親自扶她上船。
沈沅猶豫了一下,還是探尋似地伸出了手。
她還未反應過來時,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手已然握住了她的手。
沈沅在揚州習過琵琶,自诩也是個手型修長的人,但陸之昀的手還是比她的大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