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簌簌落下，蓋在屋檐上仿佛窩了層棉被，天色淨明，一隻灰撲撲的小鳥落在官府公文的告示牌上，又唰的一下飛走。

巷尾小乞兒穿着單薄的麻衣，赤腳走在雪地裡，腳底被凍得通紅，過路的老乞丐拿着半塊髒了的窩窩頭看了眼好像不怕凍的孩子，猶豫了一下掰了一小塊給那孩子。

小乞兒看着他，澄靜的眼睛裡盡是茫然，他搖搖頭又從裡衣裡掏出一小塊銀錠放在了老乞丐的手裡，沉默着走出巷子，雪地裡的小腳印片刻就被新雪填改再無蹤影。

接近官府時小乞兒鼻尖翕動，食物的香氣從對街的酒樓飄來——

酒樓暖閣裡原穗禾夾起面前一塊色澤金黃的肉塊好奇地前後翻看，放在鼻下嗅嗅，一把放進嘴裡塞得鼓鼓囊囊——“嗯！太好吃了！你快試試！”

對桌的雲苓搖搖頭，放下手中的熱茶，問到：“一大早的吃這些你不膩嗎？”

原穗禾圓溜溜的一雙眼盡是不解，她搖搖頭發髻上的纓絡跟着甩了甩，“沒吃過怎麼會膩呢！離開這我就吃不到了，自然要珍惜每一次吃到肉的滋味！”

昨日知曉原穗禾是因先天不全才在鹿韭身邊當藥童連父母什麼樣都沒見過後，雲苓頗為心疼，找來侍應将原穗禾喜歡的吃食又都打包了一份。

窗戶沒關嚴實，寒風偷溜進縫隙裡，原穗禾抖了抖縮了一下脖子，目光移向窗外才發現冬臨城飛揚的霜雪也攔不住出行的人，對街官府告示牌前一衆女人圍在榜下。

原穗禾歪了歪腦袋，就聽見酒樓下奔赴官府的女人們的交談聲：“你聽說了嗎？今年的奉官遴選還要再加人數，你女兒準備得如何？”

“哎，在家溫書呢，倒是聽說今年城主府還召些男奴，你不讓你家招妹、盼妹試試？”

“有什麼好試的，他們是乖巧，可惜不争氣，生為男子就是再聰慧能有什麼出息，就盼着他們把自己養得好看點若有一日能被貴女看上，嫁到好人家去也能享點福……”

聲音漸遠，原穗禾掰回腦袋問：“奉官遴選是什麼？”

“侍奉城主的宮奴遴選，算不上正兒八經的官職但能選上的女子也算是改命了，若是得城主歡喜，來日真得個一官半職也是可行，就算不能到了年紀放出也有好前途。”

“這樣啊，那這個城主你見過嗎？”

“有過一面之緣，她……”雲苓頓了頓，想起那張清冷仙人面孔下陰晦的眼神，搖搖頭，“暫且不提她了，反正你應當也無緣見她。”

在喜怒無常的鹿韭身邊待久了，這點眼力勁原穗禾還是有的，雲苓點到為止，那也無需多問，總歸算不上欣賞。

此時城主府外，亂發如雜草面上沾着污泥的孩子正仰頭看向匾額，隻一眼，城主府門外的守衛還未驅趕，那孩子便匆匆走過。

*

呼嘯的寒風破開城主府書房緊閉的門窗，将黑色玄武石桌闆上的一沓白紙吹落地面，竹編的青色匣子憑空出現在桌上，門廊外捧着一疊衣裳的奉官路過擡頭便見在空中打旋的帛紙，她剛伸手去夠，帛紙就輕飄飄落在手上，定睛看去，紙上歪歪扭扭寫到“贈冬臨城主”五字。

奉官匆忙上報。主屋内着一身輕紗半褪的女子顫巍巍從地上跪起，美豔的臉上還透着些潮紅，輕紗籠着的雪肌隐約露出道道紅痕，她來不及穿好衣服便爬到卧榻一側為榻上女子穿鞋。

榻上女子側卧，一頭瀑布般的青絲高高束起，面龐小巧，鳳眸狹長，清冷的眉目配上英挺的鼻梁和向下唇角反而增添了些男相給人不怒自威的感覺。

“莺歌，你今日的聲音不如往常好聽。”榻上女子未理會門外侍女的禀報，而是将目光看向趴在地上的女子，站起将剛穿好鞋的左腳一把踩在女子側臉，名為莺歌的女子趴在地上顫抖着身軀，說不出一句話來。

“回去吧，明日要叫得好聽些。”說罷她踩着女子的側臉向外走去，擡手一揮撤下隔音結界，躺在地上的女子咬着唇，低聲應下“是，城主。”顫抖着拉着塌邊桌腳撐起身子，将桌邊的雲水紋白瓷往左旋，待榻下暗門顯現鑽進暗門中，瓷瓶歸位。

還未合嚴的縫隙裡莺歌聽到輕飄飄一聲“區區賤婢”，捂住被鞋底踩紅的臉頰仇恨染紅了一雙眼。

城主伸手推門，本是一臉鄙夷的臉上早已換上笑：“何事？”

門外奉官福了福身子：“禀城主，書房之中多了一個木匣，說是贈城主的禮物。”

冬臨城主擡了擡眉，不以為意地笑笑“待我去看看。”

說罷轉身向前走，原本舒展的眉擰起，目露晦色，嘴角不自覺向下。

來到書房，她端起短小的木匣子，信手打開——

“啊！”身後的侍女不自覺露出聲音，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跪下。

冬臨城主一把合上木匣，腰闆僵直着冷笑一聲，眼裡的驚恐與仇恨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的，她擡手讓奉官退下。

待奉官合上門，這位冬臨城主才控制不住怒火一掌拍在玄武岩桌上，重達千斤的岩石裂成數塊轟然倒塌，爆裂的聲響傳遍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