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姜滿棠腦海裡登時浮現出這句箴言。
心底翻湧的少女羞怯被展鶴潦草幾句給徹底打散了,姜滿棠咬碎一口牙,忍辱負重地說:“不是,我媽媽炸了雞塊,惦記着你一個人在家可能沒吃飯,讓我給你送來。你趁熱吃吧。”
姜滿棠本想把碗放在玄關鞋櫃上就回家,剛一靠近,展鶴便後退側身,單手撐着門向外推開,歪歪頭:“進來說。”
展鶴現在穿得很不方便,樓道裡随時可能有鄰居經過看見他不得體的樣子,所以撂下這句話,他沒再管她,轉身回卧室換衣服。姜滿棠站在門口猶豫一會兒,扛不住小腿隐隐作痛的傷口,從櫃子裡拿出一次性拖鞋換上。
這家裡的裝潢是梅檸阿姨一手操辦的,具有濃濃的藝術氣息。
姜滿棠猶記得小時候第一次來展鶴家,以為自己誤入了童話仙境,連角落的一盞燈她都稀罕的不得了,無比羨慕展鶴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過去這麼多年,客廳内零零散散的裝飾物換了一批,唯獨沙發轉角這盞落地燈沒動,打開後星星點點的光芒落在地面上,宛如一片璀璨星空。
展鶴換了套捂得嚴嚴實實的真絲睡衣,出來看見姜滿棠趴在沙發扶手那兒,正盯着光圖發愣。
他眼神柔成一灘水,靜靜觀察了幾秒,端起盛着炸雞的瓷碗,從冰箱裡拿了一罐姜滿棠喜歡的鮮橙多。以防擋住她那些地面上的“星星”,他特地從茶幾另一邊繞過去,将東西放下後騰出手輕輕拽她的雙馬尾。
姜滿棠吃痛,捂住後腦勺,猛地回頭瞪他:“煩不煩。”
展鶴不置可否:“一起吃點。”
姜滿棠本來特有骨氣準備起身告辭,一看他把飲料拿來了,到嘴邊拒絕的話立馬咽回肚子裡。她伸手去摸易拉罐,展鶴率先握住罐身,食指勾住鐵環,稍一用力向上拉起轉了個彎兒,随着滋啦滋啦作響的動靜,他将環兒壓下去後推到她手邊,遞上雙一次性手套。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姜滿棠眨巴眨巴眼睛,不得不承認被他秀到了。
而且,他的手長得很漂亮。
纖細修長,骨節明晰,還微微泛着粉色。
展鶴察覺她的矚目,轉了轉手腕,納悶:“看什麼?”
姜滿棠裝作若無其事:“沒,走神呢。”
展鶴沒當回事,從抱枕底下拿出ipad,随便從列表挑了部國外科幻片。
姜滿棠也感興趣,厚着臉皮過去跟他擠一張沙發。
“是今年剛上映的第三季嗎?”
“……嗯。”
展鶴垂下眼睑,瞧見落在手背上的裙帶,薄紗輕飄飄的,觸感很輕很軟。
他舔了舔幹涸的唇,稍微起身往旁邊坐,給她騰出足夠寬敞的位置。
兩人難得有這麼和諧的獨處時刻,姜滿棠暫時忘記白天跟展鶴發生的那些不愉快,吃飽喝足後,她抱着抱枕陷在沙發裡沉浸式觀影。
客廳的空調溫度的風速适中,吹得姜滿棠眼皮越來越沉,理智叫嚣着不能睡,可終于還是沒抗住那股濃濃的困意,靠着沙發的腦袋往旁邊一歪,精準落入展鶴的手掌心。
展鶴用餘光盯了她好一會兒了,姜滿棠犯困的時候一雙圓咕隆咚的眼睛眯成條細縫,眸子黯淡迷離,小腦袋瓜一磕一磕的,随時都有可能睡過去。
展鶴的手原本搭在飲料罐子上,擔心待會兒來不及扶住她,慢慢挪到身邊,最後幹脆伸過去候在她臉側,耐心等着她倒下。
所以,與其說是他蓄謀已久,不如說是她主動撞上來的。
這麼一想,他的罪惡感頓時減輕不少。
掌心觸及軟成豆腐似的臉頰肉,展鶴感覺有股電流入侵四肢百骸,手指沒控制住向内收攏,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姜滿棠的臉,她立即皺緊眉,發出不滿的嘤咛,玫色的唇瓣向上噘起又抿了抿,像是嬰兒睡夢中下意識的吮-吸反應。
展鶴緊張到渾身僵硬,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敢動。他屏息凝視,心就快從嗓子眼跳出來,生怕姜滿棠會醒。幸好姜滿棠的睡眠質量一向不錯,哼哼幾聲就将頭轉向另一個方向繼續睡了。
展鶴的心跟着一空,緩緩蜷縮起指尖,掐着手掌也感覺不到疼,反而酥酥麻麻的。
他腦袋一團亂,一會兒想姜滿棠為了唐雨跟他吵架,一會兒想她從來不缺朋友,今天招惹完他,明天就把他抛之腦後跟别人摟摟抱抱。
展鶴垂首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回卧室拿來鉛筆,還有一本帶密碼鎖的素描本。
本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書頁側面泛黃,款式很老舊,封面是迪士尼公主,挂着把粉色的密碼鎖,跟展鶴的氣質格格不入。不過他非常愛惜,每一張紙都平平整整的,沒有卷邊。
扉頁寫着:送給幸福幼兒園小蘋果班的“成長之星”姜滿棠小朋友。
底下還蓋着星星印章。
素描本在姜滿棠手裡沒待夠兩天就轉贈給了展鶴,這是她第一次跟他示好,也是他在這個陌生小鎮成功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隔天,幼兒園老師布置繪畫課任務,主題是“給好朋友畫的畫像”,展鶴畫了姜滿棠,而姜滿棠卻畫了另一個小女生。展鶴因為姜滿棠“始亂終棄”的行為氣急了,沖她發了很大的火,從此後姜滿棠見到他就繞着走。
現在的姜滿棠仍舊不缺朋友,不管走到哪裡都是最讨人喜歡的那個,恐怕早就忘了是她先提出的要做彼此的唯一。因為一句話、一記眼神、一個無意識的舉動感到心煩意亂的人隻有他,這樣太不公平了,展鶴想,他永遠不要先姜滿棠一步表現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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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滿棠醒來看見展鶴坐在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畫畫。
他衣襟開了兩顆紐扣,露出嶙峋鎖骨和一小片瓷白的胸膛,墨發半幹,額前略長的碎發有些擋眼,面部輪廓分明,鼻尖有顆淺褐色的小痣,柔化他淩厲的一面,專注的神情乍一瞧有些病恹,神似她最近追的番劇裡那位深藏不漏的少年。
鉛筆從展鶴指尖靈活地轉了一圈,接着被摁在紙張上。
他頭也沒擡,扣上密碼鎖,不冷不熱地開腔:“醒了啊。”
“……嗯。”
姜滿棠不禁懊惱自己心真大,竟然在别人家裡又吃又喝還睡着了,頓時窘的不行。她将懷裡壓出褶皺的那隻抱枕放去一邊,起來抻了抻裙擺,整理亂糟糟的長發,“你忙着吧,時間不早,我得回家了。”
“等會兒。”
他冷不防叫住她。
姜滿棠手握着門把,疑惑回頭。
展鶴回卧室換衣服,穿了件無袖衛衣和深色牛仔褲,不羁且懶怠。
他拎上用袋子裝起的瓷碗,拿鑰匙換鞋,“我送你。”
姜滿棠有些受寵若驚,一瘸一拐的跟着他下樓。
展鶴仗着腿長,以前都是傲氣淩人的走在她前面,這次跟轉性了似的,貼心放慢步調,瞧出姜滿棠行動不便,還主動攥住她胳膊攙扶。
就是人仍舊不怎麼體貼,力道太重,掐的姜滿棠胳膊内側那塊軟肉生疼。
展鶴難得發一次善心,姜滿棠沒舍得拒絕,咬牙忍着,可痛感愈發強烈,很快壓過腿上的傷口,她實在忍不住了,斯哈斯哈道:“松手,我自己能走。”
展鶴看她擰着眉,滿臉的不樂意,似乎很抗拒他的觸碰,可白天在學校裡她跟她那些小姐妹們摟摟抱抱的又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心情也跟着變不爽,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冷哼,張嘴便怼:“瞧給你能的,你這麼厲害,有本事别受傷。我不扶着你,待會你到家直接變成二級傷殘病患。”
……?
哇塞。
姜滿棠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麼尖酸刻薄的人。
不過她腦袋轉的飛快,立馬回嘴道:“别裝了展鶴,其實我都知道的,你壓根兒沒有表現的這麼嫌棄我,還特别想跟我化幹戈為玉帛,對不對?不然怎麼還留着我送的素描本?”
展鶴呼吸停滞一瞬,垂下眼睑,悄無聲息地注視着她。
姜滿棠沾沾自喜:“想跟我做朋友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你願意低頭認個錯,或許我能看在咱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兒上,允許你插個隊。”
“少自作多情。”
展鶴啧道:“想知道我為什麼特地留着那個本子嗎?”
姜滿棠噘嘴:“一點點想吧。如果你非要說,我可以勉為其難聽一耳朵。”
“用來記仇。等哪天抓住你的把柄,咱們的賬就從第一頁開始仔仔細細的算起。”
展鶴瞳色沉沉,如同無底深淵,稍有不慎摔下去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
姜滿棠感覺一陣惶恐,真就順着他的話回憶自己平時的所作所為有沒有可能被他抓住小辮子,沒等想出個所以然,胳膊内側又傳來強烈的痛感。
姜滿棠啊啊亂叫,邊縮肩膀邊拼命推他:“展鶴!你捏疼我了!”
展鶴借着小區路邊昏黃的燈光看清她軟肉上泛紅的指印,像是打開了不得了的禁忌盒子,猛地收回手背到身後,無措地蜷縮起指尖。失控的情緒僅一兩秒便全部收斂,他背對她蹲下,“上來。”
姜滿棠條件反射般的後退一步,滿眼提防:“幹嘛。”
“背你回去。”
展鶴的語氣不情不願地:“我今晚約了祁宏打遊戲,你走得太慢,耽誤時間。”
“……”
嫌棄她耽誤事兒還親自送她回家,這不純純有病嗎。要不是考慮到兩人懸殊的力量差距,真打起來自己占不到一點好處,姜滿棠必然給他一記暴栗吃。
不過展鶴堪稱惡劣的态度倒是打消了姜滿棠的心理負擔,她整理好裙擺,向前趴在他背上,跟個大爺似地指揮:“小鶴子,走吧。”
什麼奇奇怪怪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