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遠和陳安楠的性格差異表現在方方面面上,陸清遠從爸媽離婚後,就很少再外露過情緒。
記憶裡,不同于爸爸的充沛、溫和,媽媽總是不太愛說話,雖然也會哄着他,但陸清遠知道,隻有媽媽在舞台上演奏時,她冷淡的眼神裡才會浮現出一絲暖意,那憂郁圓潤的曲調會在她指間流瀉出高雅濃烈的感情。
她像是天生為演奏而生,她屬于那兒。
所以她選擇了離婚,選擇獨自去柯蒂斯音樂學院深造。
陸清遠是那樣深愛着他的母親,以至于有段時間裡他的恨,像細密的沙,一點點累積起來。
但爸爸總說,媽媽有自己的選擇權力,她不是家庭的附屬品,更不能因為誰而束縛住自己的天地,她得先成為她自己,其次,她才是他的母親,才是父親的妻子。
家庭和事業很多時候都是無法權衡的,每個人心裡都有把秤砣去衡量利弊。
可無論結果是哪種,都不會影響爸爸媽媽對他的愛。
隻是從那以後,陸清遠習慣把自己的情緒窩藏在一方窄小的天地裡,他變得不愛說話,變得冷淡,他在時間的安撫下越來越像他的母親。他從沒被這麼赤.裸、幹淨的剖白出來,臊得他從耳朵根紅到了面上。
他幾乎是咬着牙喊了一聲“爸爸”!
陸文淵“诶”了聲回應:“咋了呀崽?”
“你煩死了。”陸清遠咬牙切齒的說,他像個被針紮漏氣的小氣球,飄飄悠悠、晃晃蕩蕩的墜落。
陳安楠可看不懂哥哥别扭的小情緒,隻會哼哼唧唧的撒嬌,他有了叔叔這通話,心裡高興壞啦。
他摟過哥哥的胳膊,環住,說:“我就知道你想我啦,我也很想很想你呢。”
陸清遠被他爸說得百口莫辯,沒好氣的别過臉,薄哼了聲,随他去了。
陸文淵在前面嗤嗤樂了好一陣。
養個孩子着實費精力,更别說倆孩子,他在接陳安楠回家之前還有過憂慮,怕孩子性格不合矛盾多,但現在看倆小孩這麼相互鬧騰,也有意思的不行。
幼兒園班主任說陸文淵愛孩子,這話确實不假。
陸文淵愛孩子表現在各方面。
他是大學老師,平常工作空閑的時候,會在辦公室裡跟其他老師讨論怎麼做飯,下班回去後會跑一趟小菜場買菜,給倆孩子換着花樣做頓好吃的。
有時候陸文淵的課排在周末,倆小孩要是願意跟他去學校,他就會開車一起把人裝走,放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聽他講課。
陸文淵今年三十四歲,卻依舊能在他身上看到那種年輕的、豐沛的生命力。
陳安楠很喜歡看叔叔在講台上講課的樣子。
叔叔和他平時見到的男人都不一樣,他的衣服永遠是幹淨妥帖的,柔軟的襯衫外面罩着件米色的毛背心,袖子半折上去,露出半截瘦削的手臂。
他上課時會戴着平常不戴的窄框邊眼鏡,溫文地笑着,講到情緻高漲時,皮鞋就踩在台子的邊緣,臉浴在陽光下,鏡片上折射出金色的碎光。
他用低沉而柔和的聲音跟學生們講述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談普希金和萊蒙托夫,有時候也會笑談些題外話,再講幾個幽默風趣的小故事舒緩課堂氛圍。
他課講得生動,也從不會大聲呵斥人,學生們都喜歡上他的課。
陳安楠年紀太小,聽不懂叔叔說得什麼,但也很安靜的在認真聽,叔叔的聲音總是讓他覺得安心踏實。
學生們知道這是老師家的孩子,一到下課就喜歡來逗他。
陳安楠下巴支在長長的課桌上,人一逗就笑,再逗就躲到桌洞下,女學生們喜歡得不行,而陸清遠總是很冷淡的“嗯”幾聲,結束話題。
新學期過半的時候,陸清遠又長高了些,陸文淵幫他把先前縫上去的褲子松下來一截,再借着針線還沒收的功夫,給陳安楠補好有點炸線的史努比,最後咬線收針。
陳安楠已經來到他們家大半年了,天天圍着陸文淵叔叔個沒完,像歡快的小喜鵲,每回和陸清遠鬧别扭,他都要跑到陸文淵那裡撒會嬌,說我以後隻和你好了,隻是等壞情緒跑光,他就又會跑回陸清遠那裡。
小朋友處熟了就沒有最開始的乖巧生澀,有點好壞情緒也不藏着掖着了,矛盾都能變着花樣鬧。
陸文淵削個水果的功夫,又見陳安楠氣鼓鼓的跑到自己面前,摟住他一條手臂,臉貼上去,是個撒嬌的姿勢。
這是又鬧小情緒了。
陸文淵放下刨子,動動手臂,問:“怎麼了這是?”
陳安楠不說話,臉又換了個方向,貼住他,瞅着渾身上下都寫着不高興。
“哥哥又惹咱們生氣啦?”陸文淵問。
“他收我橡皮擦。”陳安楠說一半,聲音弱下去,“他說我用鉛筆戳橡皮,不讓我用了,把我三個橡皮擦都收走了。”
“這樣啊……”陸文淵停下手,蹙起眉思考了會兒,露出犯愁的樣子,“那既然這樣,叔叔一會要出趟門,就不帶他去了,讓哥哥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裡算了。”
陳安楠愣了:“為什麼呀?”
陸文淵把濕乎乎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他都惹你生氣了,還帶着幹嘛,省的你看見就來氣。”
陳安楠抿抿唇,小聲說:“别吧。”
說完,怕叔叔真的遷責哥哥,又趕緊補充:“其實我也沒有那麼生氣的。”
“是嗎?”陸文淵端起果盤,往客廳走。
陳安楠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絮叨:“叔叔你把哥哥帶上吧,他一個人在家太孤單啦,你帶上吧……帶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