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楠小心思被人戳破,心虛又不好意思,他着急想走,陸清遠卻說:“過來。”
陳安楠挪着小碎步挨近哥哥。
倆人要說小話,謝溪懂,他爸平時要說什麼話也都不讓他靠近的。他自覺站到了旁邊去等人,看陳安楠呆呆的立在那兒,又看見陸清遠突然彎下膝,蹲身在陳安楠面前。
“其實老師也沒有說什麼,”陳安楠努力給自己找補,“我上節語文課的時候,老師說我拼音寫得很漂亮呢,他們星星都都沒有我的多,而且,音樂老師說我唱歌很好聽,讓我以後在前面當領唱,我中午還吃了一碗半的飯,是不是很厲害哇?”
看哥哥并不說話,陳安楠又說:“我答應叔叔要照顧你的,你可别光顧着問我呀,你有什麼事也記得跟我說呢。”
陸清遠依舊不回答,隻是幫他把褲腿朝上折起來一截,昨天剛下過雨,地面濕漉漉的,一走迸一個泥點子,這會兒陳安楠的一圈褲腿上迸的都是黃褐色的小印子,邋遢還醜。
這個小孩連自己都捯饬不明白,還叽裡呱啦的說要照顧别人。
陸清遠冷兮兮地說:“你怎麼老是喜歡跟傻子玩?”
語氣裡明晃晃的不耐煩讓陳安楠的話被噎住,手指頭摳摳衣角,站得也沒剛才那麼直了,肩膀塌下去一點,小聲說:“我知道了……”
小孩子的心思細膩柔軟,陳安楠被老師說得再難聽,都不如哥哥一句話來得讓他失落,他已經把自己表現好的地方都拿出來說了,卻沒被表揚。
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沒用。
陸清遠站起來,看陳安楠下巴埋在奶白色的襯衫領子裡,這襯衫是幾年前買的,沒有最開始那麼白,是一種泛着淺黃的暖白,因為衣服口袋邊兒印着隻史努比的圖案,陳安楠就一直不肯換,年年夏天都會掏出來穿。
陳安楠肉肉的小臉被領子頂出層雙下巴,眼裡有情緒漸漸漫上。
陸清遠絞盡腦汁,也隻能安慰出一句話:“你以後少跟傻子玩,就不會挨批評了。”
陳安楠乖乖點頭,跟着謝溪回教室去了。
小孩因為被批評的事,這幾天心情都很不好,像被雹打的小白菜,外面還青着,内裡已經受了傷。
周末晚上七點,新聞聯播還沒播完,家家戶戶都在主持人四平八穩的播報聲中燒菜。炝鍋聲混合着油煙氣,從各個縫隙間鑽進來,都不需要出門也能聞着香味。
陸文淵在陽台的泡沫箱上松土,陳安楠拖着張小闆凳坐過來,靜靜看叔叔拿把小鐵鏟把土翻來翻去。
他來的這兩年裡,陸文淵每年都會撒點菊花腦的菜籽在土裡,這種野菜發得快,春秋季裡都能長,隻要一點水就會長成一大片,割了也會繼續長,直到長出一蓬蓬黃色的小花,收籽後來年還能再種。
這座城市裡很多人家都喜歡在露台上種點野菜,有條件的就在自家院裡開片花圃,裡頭種韭菜芹菜,搭葡萄架,分門别類,都是些好長的。
陳安楠喜歡看叔叔忙碌的樣子,他蹲在那兒,半邊臉隐在月光裡,顯出幾分溫厚從容。
陸文淵一邊低頭往土裡撥菜籽,一邊笑說:“你一到秋天就上火,我種點菊花腦,到時候打蛋湯,正好防你上火,這野菜好長,種一顆能得一片。”
陳安楠撐着腦袋問:“那種一隻史努比,也會長出很多史努比嗎?”
他這說法逗得陸文淵不禁一笑:“崽崽,這是長不出史努比的。”
陳安楠想了想,又說:“那我們養一隻可以嗎?養一隻吧。”
陸文淵笑出聲,認真地跟他說:“崽崽,不是叔叔不想給你養,家裡已經有棉花糖了,叔叔認為,你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同時照顧兩隻小動物,你養一條生命,就得對它負責對不對?”
“好吧。”陳安楠摳掉鞋邊上的泥土,有點郁悶,又往屋子裡頭看看。
陸清遠正坐在電風扇前,在吱呀呀地機器轉頭聲裡吃小布丁,似乎是察覺到道不明顯的目光,眼睫倏然一擡,看過來,棉花糖原本趴在他腳邊,也跟着動作一擡腦袋。
陳安楠更郁悶了,心想,棉花糖已經去給别人當狗了。
他失落勁兒持續好幾天,晚上連畫冊也不看了,洗漱完就要爬上床睡覺。
可陸文淵卻突然把小孩叫進房間裡,笑眯眯地遞給他一隻紙袋:“來,叔叔送你件禮物。”
“什麼禮物呀?”陳安楠好奇地接過袋子,手伸進去,從硬殼紙袋裡掏出來一件衣服,抖開,竟然是一件口袋邊兒繡着史努比圖案的襯衫!
他慢慢瞪圓眼睛,又驚又喜,眼巴巴地問:“為什麼給我買衣服哇?”
陸文淵的眼神很柔軟,摸他腦袋:“今天音樂老師打電話來跟我說,你唱歌很好聽,以後要讓你當領唱,我說那敢情好呀,我們楠楠以後指不定要當上歌手了,為了慶祝我們楠楠的成功,叔叔先提前送你一件禮物。”
陳安楠眼睛都亮起來了:“真的嗎?”
他手指頭在圖案上摸了又摸,開心得不行,抱住陸文淵的胳膊說:“語文老師也誇我寫字好看呢,我每次習字冊都能得三顆星,是不是很厲害呀?”
陸文淵把他掐抱起來,在他下巴上兜了一把,毫不吝啬的誇贊:“那當然了,我們楠楠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朋友。”
陳安楠沮喪好久,終于有人誇,哼唧唧地摟住叔叔脖子,膩歪了好一會。
許是太高興了,晚上睡覺,陳安楠還不忘記把這件襯衫翻來覆去的看好多遍,鄭重其事的擺在自己身邊,關燈了還要摸兩遍。
陸清遠嫌他翻來覆去的煩,說:“你再不老實睡覺,我就給你扔出去。”
陳安楠翻身,晃悠着小腿,興沖沖地說:“哥哥,叔叔誇我了,還送我禮物呢。”
陸清遠不耐煩地背對着他,說:“你都說一萬遍了。”
陳安楠心滿意足的閉上眼,咕哝:“叔叔怎麼這麼好呢?音樂老師居然會打電話回家的呀,那數學老師也會打電話回家嗎?”
想到這,他猛地一哆嗦:“好可怕呀,以後可不能再挨批評了。”
音樂老師當然沒有打電話回家,陸清遠聽着耳邊細碎的嘀咕,心想:老師要是來家訪,第一個就得說你别跟傻子玩。
雨後的月色輕柔,放映帶似的轉出陸文淵詫異的臉,哭笑不得:“你自己買的自己送,爸爸可不做借花獻佛的事。”
陸清遠不答話,隻是一味把紙袋子推他爸面前,并且堅定的認為——他從來不擅長做安慰人的事,從來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