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師好整以暇道:“你寫完了,可誰能給你遞進去呢?”
樂猰垂眸笑了笑。往後院去拿了隻籠子進來,裡面關了隻毛茸茸的小家夥。那家夥一扭頭,居然是之前無端端死了的那隻夜枭。
好家夥!它又活了過來。當日相師将其放在了月神像神台的地方,現在卻在這裡見到了它,這場景當真是詭異又恐怖。
相師面上浮起薄怒:“原來你一直盯着我,還把我的變成你的?真有你的。”
見相師生氣了,樂猰放下籠子,跪坐在他面前,誠懇地道歉:“玉蟾兄,非卑囚國的人和牲畜絕對不能靠近那塊碑,這不是一句玩笑話,隻有我知道怎麼救它。”
相師歪着頭:“所以呢,你是怎麼把它救活的?”
樂猰:“它的魂被碑給吸走,隻留下了皮囊。我想了辦法給了它引了新的魂魄。”
相師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你身上的魂魄是嗎?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是問他是什麼人,也不是問他是什麼來頭,直接問他是什麼東西。措辭有些侮辱,但相師沒有更換的意思。那日在無底洞中,相師聽見了樂猰身體裡面傳出不同聲音的嘯叫,一個人身上藏有其他魂魄,實在是太異乎尋常了。
樂猰隻是說:“玉蟾兄願意相信我,大概是因為我并非尋常凡人吧?”
被看破了心思的相師擡腳踢向樂猰,這一腳不輕不重,踩在樂猰小腿上。樂猰也一步沒閃。相師低聲斥道:“你這個怪東西。”
樂猰輕笑着,順勢回去将寫好的信紙綁在了夜枭的腳上。明明是相師帶來的夜枭此刻卻對他置若罔聞,認了樂猰當新主人,這讓相師很是惱火。夜枭從窗戶飛出屋子,撲閃着翅膀往王宮的地方飛去。
相師靠在藤椅上面看着樂猰進進出出忙碌的身影,他為了不讓那幾隻沾了血的灰犬吓到村子裡的人,去打了井水給他們洗了洗毛皮,之後用桶裡剩下的水給自己洗了洗,樂猰半裸着身體,長發密密實實地壓在背上,月光下寬肩窄腰顯露無疑,肌肉遒勁惹人注意。筋脈盤龍卧虎似的藏在皮膚下面,好似馬上就要噴薄出來一般。接着他弓着背脊,仔仔細細給自己的身下好好打理了一番……
真是講究!
樂猰一進屋,相師才移開目光。隻見樂猰從櫥櫃裡面拿出兩枚上面還撒上了花瓣碎屑的白米糕,遞了一塊給相師:“玉蟾兄,嘗嘗這個。”
相師意趣了了,擺了擺手:“你吃吧,不用管我了。”
樂猰聽話地給自己塞了進去,也不隐瞞自己的不同尋常之處,吃完說道:“這具身體真的麻煩。”
誰都會對熟悉的東西感到乏味,也會對熟悉的東西感到親切。同樣的,誰都會對陌生的事物産生警惕,也會對陌生的事物産生好奇。相師覺得樂猰身上有熟悉和陌生并存的感覺,所以又乏味又親切,又警惕又好奇。
相師見他有些疲乏了,于是道:“會餓會累是嗎?休息會兒吧。”
樂猰點了點頭,雙掌撐住額頭,趴到了簡陋的榻上面。相師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這是他一千年來都沒見過的睡姿……他歪着頭,幾乎是百思不得其解。過了好一會兒,等樂猰睡着後,他又發現樂猰的腿抖了一下。樂猰醒了,把臉埋在手心裡,長歎了一聲。
相師:“怎麼了?”
樂猰:“做了一個噩夢。”
相師戲谑道:“什麼噩夢?夢到身份被拆穿了?”
樂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喑啞:“又夢見掉下懸崖被沖進江裡去了。”
相師微怔,這是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肯定自身的經曆有關。可卑囚國附近最多有些小河谷,是不會有江的。而且噩夢幾乎是是自身最擔心,或者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相師:“你掉進過江裡嗎?”
樂猰點微微颔首:“嗯,懸崖高峻,江水洶湧,當時差點以為自己快命葬江中。”
相師繼續問:“那你怎麼上來的?”
樂猰:“被救上來的。”
相師追問:“誰救你上來的?”
樂猰說的非常清楚:“我的恩人。”
之前也聽樂猰說起過恩人之事,相師饒有興趣:“這就是你非要見他的原因吧。”
樂猰小聲地嗯了一下便沒有聲音,許是沉睡了。相師也有些疲憊,他運氣不暢,幹脆阖了眼,打算悖逆一次,試試能不能改變一下晝伏夜出的習慣。
耳邊傳來推門的吱呀聲,還有低沉的交談聲。相師聽見動靜之後微微睜開雙眼,發現樂猰手裡正拿着一張公文牒。見相師醒了後,樂猰道:“玉蟾兄,公主傳信來讓我複職。”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連太陽都沒有升起。相師調侃道:“公主想你回去啊,看來是有些舍不得。”
可樂猰并沒有很高興,他沉聲道:“之前是國主下令革職的。國主因為難民的事情很頭痛,加上有些人吹耳邊風,說我辦事猶豫。國主一生氣,便下了旨。”
相師問道:“對于難民,國主是什麼态度?”
樂猰:“國主曾經說過,隻要他們不守規矩,就将他們全數殺掉。”
這個答案倒是不意外。
相師:“我覺得讓他們離開卑囚國最好,這樣雙方就不會再起沖突了,若真的鬥起來,他們走投無路,兩邊都不會有好結果。”
樂猰:“可他們怎麼會聽話的離開?他們宣稱自己被月神所救,正好卑囚國祭祀月神,他們借此盤繞在卑囚國附近,人數衆多,跟蒼蠅一樣,怎麼趕都也趕不走。雖然其中很多都是無辜可憐之人,卑囚國自身資源條件并不豐富,圍在卑囚國附近不是辦法。”
相師意外道:“他們不是離開了樹林了嗎?”
樂猰面色沉了下來:“我能感覺到他們沒走,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了。”
雙方陷入了沉默之中,樂猰去整理行裝,完畢後同相師告别:“玉蟾兄,我進宮去了。忘了同你說,今日是秋獵之日。因為秋獵需要數量不少的随行護衛,公主才召我的。”
難怪那張臉上沒看見什麼欣喜之色。相師扯了扯嘴角,也沒擠出一個笑來。
“對了,小呱不見了,你看你能不能用你的鼻子”,相師比劃着:“找一下它?”
樂猰應下:“好。”
樂猰走後,相師起身活動了下筋骨,準備再上一次驚馬山,尋找适合安置難民的地方,那地方還得和卑囚國之間有着天然的屏障隔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