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湯飲盡,小狗身上的暖意傳來。
少女時代,軒娘也幻想過會有一個堅實可靠的肩膀讓她依靠,直到辛苦地編織着破碎的生活、近乎于絕望之際,他才姗姗來遲。
雖然是個傻子,但是長得可心,況且一隻小狗最大的優點,
——勇敢和忠誠,他都有。
便是夠了的,也不盼着小狗念書考功名了。
好在她是個厲害的小娘子,有她看顧着,斷不會讓他們受了欺負去。
這樣想着,軒娘心裡也輕松起來,她和小狗總會更好的。
隻是軒娘...有了一隻小狗難道還不夠麼?
小黑總覺得甜湯的味道有些熟悉,有些模糊明亮的畫面在眼前顯現,似乎是有很多人聚在一處,口齒之間也是甜膩的感覺,待想要看清卻有一陣尖利的疼痛。
可他微微側首,便能嗅見軒娘發間的香氣,便是一會兒痛一會兒又飄飄欲仙,好像也未有那麼難以忍耐了。
那日之後,小黑似乎突然很在意老爹對他的看法,會扯着小娘子的衣角可憐兮兮地問她是不是真的有些臭。
軒娘其實不大明白小狗的心思,明明流浪的時候再髒再臭都能忍受,可一旦被養在家裡,便柔弱嬌氣起來,怕不足夠可愛,讨不得主人喜歡。
也不知道他們一同出去的時候說了些什麼話,她瞧着小狗沮喪的樣子總是有些心疼的,琢磨着等老爹身體好些,再尋個由頭将他罵上一頓才解氣。
父女之間的角力,可不能以一方的退讓為結果。
不過還是先解決的小狗的憂愁罷,剛好小葵山又歸于太平,軒娘也想補一些野菜春筍之類的。
四時有序,風物亦不盡相同,菜肴要常有新意才能留住那些挑剔得主顧。也想着如何料理那熊肉,再去山上尋些香草才好。
軒娘特地選了陽光明媚的日子,連着那熊皮一道帶去山間小溪濯洗。小葵山有幾峰,最高處隐于雲間,一水鎮人常去的溫泉便是在山谷之中。
出了一水鎮,小黑便主動拉住了軒娘的手,就算小娘子盯着他瞧,小狗也不放開。
柳軒心裡有鬼,倒也不好說他。畢竟當時是讓小黑一個人在山裡呆了一天。原想着便随他去了,可是直到站在冒着熱氣的溫泉前,小黑還不撒手。
這小狗還是很記仇的,軒娘想了個主意。
“小黑,我有更重要的任務給你。”
聽軒娘這般鄭重的語氣,小黑若是有一雙狗耳朵定然已經立了起來。
“你聽過織女的故事嗎?”
從前有下凡的遊玩的仙女,也是在山間沐浴,不慎被偷走了衣物,不但再也不能織雲網霧,還要嫁給偷他衣服的男人。
軒娘扮作面有憂色,直道:“若是趁我洗浴之時,被賊人偷去了衣物,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有人幫忙看顧着就好了。”
小黑漸漸松了手,他看着軒娘,認真道:“小黑...在。”
軒娘立馬換了笑臉,踮着腳拍拍小狗的頭頂:“你要好好看着衣服噢。”
小黑點點頭。
見他這樣乖,軒娘又忍不住吓他:“若是衣服被搶走了被人藏起來了,我便要嫁了到旁人家了。”
“不要!”他失聲叫出口。
這般大的反應,卻是将軒娘逗笑了,她拍拍手,除了鞋襪,緩緩浸入溫泉之中。
隔着一塊人高的大石頭,軒娘将換下的衣衫搭在石頭頂,小黑站在同一塊石頭下警惕地盯着另一側的樹林。
熱氣蒸騰,隐有粼粼水波,小娘子泡在熱氣缭繞的泉水中,放心的将背脊對着他。
小黑聽見水聲,雙手撐着石頭一躍,便坐在了上邊,說不上來什麼原因,選在高處似乎已成了他下意識的反應。
好像從前也有過這般由高而往下的望,他發現他的視力格外的好,能看見樹葉掩蓋下跑動的松鼠,壓低枝頭的野果子,不過那時見到的不是綠林而是黑壓壓亮閃閃的一片...
一片...銀甲
他輕蹙着眉,好像這樣就能緩解腦中的隐痛,他又想起軒娘的味道,許是染上些她的味道便能好轉了。
小黑轉身,眼前垂着小娘子散亂的衣物,他忽地想到那一天軒娘帶他上山撿柴火。
他撿了不止一千根,而是五千根。
小狗沒有那麼笨,他隻是沒有說出來。
但還好最後軒娘來了,他原是擔憂這五千根柴要怎麼帶回家,可軒娘隻牽走了他。
小黑忽地沒來由地心慌,他想這次軒娘會不會衣衫也不要了,再消失在他的面前。
這不能怪他的,被丢棄過的狗總是會患得患失的。
他知道這樣似是不好的,先前闖進房間軒娘被他的大個子也吓到過幾次,但是隻偷偷瞧一眼。
就一眼的話,應當沒關系罷?
她會體諒她可憐的、頭疼的小狗的吧?
穿林而來的風吹不散氤氲的水汽,陽光透過薄霧,照見女子白皙圓潤的肩頭,水波晃動,拍打在她的肌膚之上,像是河底被淘洗過千萬遍的羊脂膏玉。
小黑隻瞧了一眼便覺得有些奇怪,身上的疼痛仿佛離他而去了。
他的掌心後知後覺地拂過心口。
不知道裡邊有什麼會跳動的這樣激烈,像是有急流的水瀑,血液在身體裡奔騰狂嘯。
微風和水汽都不能緩解這種燥意。
軒娘平日裡絲滑如緞的發絲化作粘稠的墨流連在她的肌膚上,化在水中像是參差的荇菜,一點一點的将岸邊的他纏繞,直至呼吸不暢、像是陷入幻夢之中。
他一瞬有些悔恨為什麼自己未有投身成水中的魚,不能在她指尖嬉戲,又或者來世化為墜在她眉心的一滴水,能在她肌膚上流連。
身體如同懸于炙火之上,心中卻因在她身側而覺得安甯。
小黑忍不住扶着岸邊的大石緩緩單膝曲坐。
仰頭見到藍天與浮雲,他閉着眼沐浴着陽光,似乎感覺到軒娘擡手間揚起的水珠濺落在他的面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