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沒有了。
撿不到田螺仙就算了,撿到隻很能吃的小狗軒娘也認了,想着慢慢培養也行的,可偏偏竹籃打水一場空。
萬般辛苦又丢了心,也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
軒娘子哭了一整晚,眼睛腫的将要看不見路了。
可她新相處的趙大哥很是守時,天不亮便替她支好了桌椅闆凳。趙正陽隻是在慣常擺攤的樹下等了一會,眼瞧着客人來了幾波,又不得不失望而歸,才覺察出不對來,匆忙地往軒娘家中趕去。
太陽已是高過樹梢,通菜街上有三三兩兩的小販叫賣。男人匆忙之間瞧見老翁掀起紗布,漏出了蒸得暄軟的白色糖糕。他想着小娘子或許是喜歡的,鬼使神差地停下買了些。
那糖糕剛剛出爐,被他放在胸前,灼着他的心口的肌膚。直到竹門叩響,聽見院子裡的狗叫,趙正陽才安心些許。
他在門口踱步,聽着軒娘由遠而近的腳步。
小娘子垂着眼拉開門,不過是一晚未見罷了,一眼看去竟是憔悴又可憐。
“這是怎麼了?”他脫口而出,“臉色這般差。”
又覺得有些唐突,後知後覺地解釋:“...我在擺攤的地方等了一會兒,未見到你所以來看看。”
軒娘搖搖頭,說話也無甚氣力:“我今日不去賣面了,昨日家中遭了賊...”
男人有些吃驚:“你可有事?哪裡傷着沒?”
一雙寬大的手握住軒娘冰涼的腕子,她下意識地縮回,卻又頓住了,垂着眼讓手指輕輕搭在他掌上。
趙正陽擡眼,見小娘子輕輕搖頭。
她像是曬不到太陽的小樹,枝條都恹恹地垂下。
“...吃東西了麼?”
軒娘不答,隻一雙眼睛有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高壯的漢子。
這個時候是應當這樣問的麼?
她吓得不敢睡覺,不敢熄燭,也不知饑飽。
隻覺得呆在這個無人的屋子裡,不如睡在阿爹墳頭安心。可偏要撐着一口氣,她的家中隻剩她一人了,必然是不可以倒下的,若是她不堅定一些,那必然如浮萍一般,一生漂泊了。
可這個人卻問她有沒有吃東西。好像食物的氣味溫度可以驅散寒冷,忘記恐懼一般。
他說:“我見到有賣糖糕的,覺得你會想吃。”
糕餅被放在軒娘手上,一路上被趙大哥藏在懷中,仍舊是熱氣騰騰的,他低聲問:“手怎樣這般涼...我守在家裡,你安心睡一覺罷。”
小娘子看着他像是小葵山裡警惕的小鹿盯着陌生人一樣,在衡量着這個男人值不值得信任。
有很多事情可以考慮品評的,可她實在是有些累了。軒娘聽見自己說:“好...那便有勞趙大哥了。”
昨夜軒娘将家裡所有的蠟燭翻出來擺滿了桌子,燭淚淌滿了桌子又幹涸,白日裡還有些未有燃盡、跳動的火焰,可主人早已經無心去管了。
褥子是涼的,軒娘蒙頭躺下。
趙大哥加入獵熊隊伍的時候,叫人知道他是個仗義熱心的,但他是不是正直可靠呢?
軒娘家中沒有過能夠遮風擋雨的人,也不知應當是什麼樣子的。
家中的老狗兒隻覺得自己成功保護了家裡的雞鴨和主人,它也不知道不能吃的金子有何用,自然不能理解軒娘的憂郁,與新朋友在窗外追逐起來。
軒娘心裡有疑問,可聽着院子裡的響動,她想着想着竟沉沉地睡去。
她記不清上一次被捉住手問冷不冷是什麼時候了,父親隻會吆喝着叫她煮飯,而小狗隻盼着她的誇獎,都靠着她,她便要一直都擋在前面。
靠慣了自己,很難想象有人會擋在面前,柔聲問她的心情。
可竟是這樣不期然地發生了。
柳軒原想着男人不過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旁的人許是不會差太多。
可又怎麼會嫁誰都一樣呢?
不知道睡了多久,腦袋反而越發昏沉起來,軒娘揉着眼走出門,瞧見高大的男人挽着袖子正往盤子裡撒着蔥花。
她是被香味勾起的,這次不是鄰居家傳來的燒菜的味道,而是睜眼便有冒着熱氣的飯食。
“可覺得好些了?”
軒娘來不及回答,便被拉着袖子按着坐下。
“試試我的手藝。”趙大哥煮了些米,炒了個了雞子,簡簡單單,又香氣撲鼻的。
他似是一直在忙活,手上還沾着水珠,面上有溫和的笑:“我家中還有些臘味,下次帶給你試試。”
男人期待地看着她,好像軒娘的喜好十分重要。
軒娘夾了一筷子米飯,米粒碾碎在唇齒之間,她嘗不出什麼味道,隻就着趙大哥的目光點頭說好吃。
趙正陽失笑,又給她夾上些菜肴。
“趙大哥,”軒娘咬着筷子忍不住開口:“我的...錢丢了。”
她有些悶悶不樂,實在是想找個人說。老黃狗不懂,張嬸子怕是會宣揚的到處都是,獨眼前的這個人可許是個好的傾訴對象。
說是丢了,不若說是被強搶了,明明平日裡都小心的,但那幫匪徒也是奇了怪,恰巧知道她的錢藏在何處。
她有一瞬想是不是那個堰都公叔還是公孫什麼的人指使的,卻又想不出這般做于他有什麼好處。
那人走的時候那樣幹脆,難道會因為幾塊金而覺得心緒不平麼?
“人無事便好,”趙正陽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軒娘的腦袋:“沒錢了,那...便靠我罷。”
他說的很輕松,但他也是個失業的獵戶。
“好麼?”男人瞧着軒娘,眼裡帶着溫和的笑意。
這當然不行,靠樹樹倒,吃山山空,小狗都會跑掉,更何況是男人了。
軒娘這般想,嘴上卻說:“...定在什麼時候?”
“什麼?”
“我想把那張熊皮賣了,籌些銀子置辦物件,”軒娘垂着眼,撥動着碟子裡的菜:“成婚的話....定在什麼時候好?”
猶豫會更好麼?
不過相處了幾日軒娘便有了決斷,張嬸子聽了定然會說年輕女孩是些輕率,但猶豫會更好麼?
斟酌再斟酌,考慮再考慮,明天都是一樣來。
隻是這一刻的勇氣散了,怕是又要陷入糾結之中。
不若現在趁着有一瞬的心動當斷則斷,像是小葵山的蘿蔔,要新鮮的才脆口。
把那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熊皮給賣了,開始新生活罷。
趙正陽一瞬也無措起來,随即面上的喜色難掩:“我...我回家知會一聲。”
“但...你同我一起回去吧,我家中父母在,”他懇切道,“你一人我不放心。”
軒娘含了一口飯,點頭應下。
小娘子的東西不算多,隻尋了塊布包住了她藏寶貝的匣子。不過先去住上幾日,總要再回來收拾的,翻找之間,卻瞧見了她從前的結婚的蓋頭。
明明未有過多久,布料的眼色依舊鮮妍,可往事卻像舊夢一般。
女人白皙纖長的手指拂過被小狗踩出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