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再尊敬蔣氏,卻更要顧念她的養育之恩,不能苛待她。準确來說,是不能不管她,不能看着她自尋死路。
顧月霖洗了洗臉,又仔仔細細地洗淨雙手,坐到圓桌前。
一道青菜辣炒肉,一道煎鲫魚,一小盤切片火腿,一小盤炸花生米,一碗熱騰騰的白飯。
顧月霖記起一整天隻吃了早飯,也從沒有跟自己過不去的毛病。
菜居然都是起火現做的,味道也過得去。
顧月霖慢條斯理地吃到八分飽,放下筷子,開始自斟自飲。
想喝到微醺,好好兒睡一覺。
希望像以前很多次似的,遇到不順心的事,睡一場,醒來再想,便覺得不算什麼。
可是喝完一壺酒,他仍舊清清醒醒的,了無睡意。
早知道這樣,就該趕去魏府,把溫氏擄到手。
可也隻能想想。就算首輔府邸疏于防範,他也不能在魏家人找到面前之前有所行動。
比起他這檔子事,魏閣老被妾室蒙騙算計多年,妻子和平白殒命的兒子的仇,更值得清算。
顧月霖确信,就算魏閣老再不在意後院兒的事,到了這上下,就算不能确定,也已起了諸多疑心。
溫氏如今絕對沒好果子吃。
顧月霖脫下深衣,挂到衣架上,熄了燈,躺到床上,望着窗戶。
這是破曉之前的時刻。滿目漆黑,或許下一刻就因一線光明朗起來。
又給人錯覺,仿佛塵世陷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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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顧月霖帶着辛夷景天逛紙筆鋪子。
已有的文房四寶不算多好,貴在用得習慣,紙筆墨卻得多買些備用,别的不說,顧月霖和身邊四個小厮每日都要習字一半個時辰。
蔣昭留下的不少,但在可以一次用新的替代之前,顧月霖不想動用。
如今紙張一刀一百張,毛邊紙一刀六錢銀子,大紅紙一刀三兩。
兔毫筆一支二十文,川毫筆一支三十文,大筆一支三十文。
徽墨一錠二十文,其餘種類價格二十文到三十文不等。
顧月霖買了六十刀毛邊紙,大紅紙兩刀;川毫筆二十支,大筆五支;徽墨三十錠。
合計四十三兩三錢五十文,掌櫃的不待講價,便抹去零頭,要了四十三兩,将一應紙筆墨好生包起來。
走在街上,辛夷景天總瞄着路邊的冰糖葫蘆。
顧月霖失笑,“一輩子都長不大的德行。”說完給兩人各買了一串,替景天拎着那一包沉甸甸的紙張。
辛夷景天早習慣了這種情形,眉開眼笑地吃冰糖葫蘆。
顧月霖其實不大懂:外面的糖衣再甜,裡面的山楂卻是酸的,在他是個越吃越無趣的過程,打小就不怎麼喜歡,這倆小子卻好這一口。
“少爺,咱們什麼時候回去?”回客棧的路上,辛夷問。
“我吃過午飯就回,你們倆到長房的鋪子轉轉,吃飯的時候細說。”
“好。”
走進客棧大堂,掌櫃對顧月霖的笑道:“公子回來了,有位魏小姐找您。”說着擡手一指。
顧月霖循着他手勢望過去,見一個女子站在櫃台旁,披着粉色緞面鬥篷,姿容明豔,氣質柔婉。
她與他熟悉的長輩都不相像,應該是魏閣老的長女。
顧月霖對她微微颔首。
魏大小姐禮貌地一笑,走到他近前,道:“家父魏閣老。我能不能耽擱公子片刻?”
“可以。”顧月霖問,“到我落腳的客房,還是茶樓?”
“到公子房間吧,幾句話的事,我說完就走。”
“請。”
循着樓梯上到二樓,走進顧月霖的房間,魏大小姐坐到臨窗的茶幾前,笑笑地打量着他。
辛夷景天張羅來茶點,便去了隔壁的房間。
魏大小姐擺手遣了随侍的丫鬟,“到門外等着。”
顧月霖在她對面落座。
“沒想到,你生得這般出色。”她說。
“謬贊了。”顧月霖給她斟了杯茶。
“昨日家父下衙後,派人到府上遞了請帖,卻不想你不在,便命我派人尋找一番,找了這大半日才得以相見。”
“令尊找我有事?”顧月霖真正想說的是,你們裝死裝到底算了。
“聽這話音兒,公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魏大小姐饒有興緻地審視着他。
顧月霖淡然反問:“知道一些,難道與你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