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林尋心的幫忙,沒幾天麥粒曬透,堆滿了糧倉。
幾場雨後再播種玉米,日子一旦踩上農忙的馬車,就轱辘轱辘跑遠了。
山間歲月如流,小煩惱都會被時間一一沖走。
而溶不了,帶不走的,就會留在河灘上,變得格外醒目。
席月還在加班,時間已經從一個小時拖到了五個小時,一忙起來簡直通宵達旦。
這讓沈明絢每天都憂心忡忡,唯恐自己的主治醫師會在某一天猝死。
當然,那倒不至于。
席月打了個哈欠,托腮看着外面的暴雨。
從那天起,領主就陷入了休眠。精神圖景開始連日酸雨,一舉沖盡腐屍和灰燼。之後,台風過境,積雲怒吼而來,形成巨大的飓風眼——灌木被連根拔起,廢棄大樓剝去苔衣,流下褐色的汁泥,又被狂風暴雨沖刷一新。
……像極了主人出差歸來,發現好端端的房子泡了水,盛怒之下就是一套84消殺和高壓槍沖洗,再來遍深度保潔。
然而,再怎麼挽救,家具還是會留下大塊污漬,牆面、磚縫亦會散發令人作嘔的臭味。
末日就是如此,它像一塊牛皮癬,牢牢黏在每一個死角裡。
就這樣整整一個禮拜,精神圖景承載着這份暴怒,整個城市地動山搖,被看不見的手撕爛掰碎。
唯一幸運的是,任何災難都會避開意識體酣睡的小窩,垃圾屋俨然成了一隅地表最強避難所。
這種情況下席月隻好放棄外出,轉向屋内尋找線索,順帶……沉迷那些遊戲卡帶。
席月對遊戲的初印象,還停留在老宅陰暗的閣樓裡,那時她才四五歲,被一個貪玩的小保姆帶着玩遊戲,兩人找到一台老舊的DVD機,插上劣質的盜版光盤,跳箱子和星球大戰都玩到了最後一關,闖關的刺激曆久彌新,交到第一個真心朋友的快樂也是。
後來進了塔,老師是主機遊戲的發燒友,有一大箱子收藏,其中就有阿卡路千年款。
想到這兒,席月雙腿縮在身前,窩進軟塌塌的椅子裡。
雨嘩啦啦拍打鐵皮窗,在昏黃的光中,她看向沙發床上酣睡的沈明絢。
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把家鄉複刻下來,直接揣進精神圖景呢?
答:是從小跑遍了大街小巷,到處留下印記和氣味,每一秒回憶都不忍割舍的,真正快樂的人。
意識體被圍追堵截,一路上不停丢掉冗餘,所以當她隻剩這個小房間時,這裡就是最後的堡壘,最珍視的寶藏。
床頭的漫畫書被成套摞好,第一本封面上的胖女孩拿着劍,擺出帥氣的起手式;桌上歪七扭八堆着教材,還有本《高考沖刺二百天》;全家福凝了一層霧,一家四口,隻能看清沈明絢的臉;同樣霧氣袅繞的還有一隻貓咪形狀的天氣瓶,瓶底寫着:小絢九歲生日快樂。
太多了,擠擠挨挨從地闆摞到天花闆,席月擡起頭,一個布谷鳥鐘挂在最高處,這種機械表脫離了條件限制,隻要上好發條,就能生龍活虎地一直走下去。
她難得在逼仄的環境中感到一絲放松,可能是這裡堆滿舊時光的影子,舊物讓人眷戀,可能……單純放空去聽幾天幾夜的雨這件事,本身就太過奢侈。
如果是她,席月想,她可能會選一家藏在胡同深處的老面館。古樸的門迎,紅彤彤的燈籠,過年時要踩着雪,從花盆底下拿到鑰匙,拉開卷門簾鑽進去,等啊等,等到那幾個人,大家一起躲在店裡涮火鍋、包餃子,累了就窩在樓上看電影,伴着同伴的鼾聲睡到新的一年。
說起來都像上輩子的事。
就不想了。
又一個五天過去,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席月收拾好小屋,關上燈,脫離精神圖景。等她睜開眼,青峨陽光普照,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八點了。
同樣是精神圖景裡的五天,逐漸從兩小時變成五小時,現在變成了八小時。
随着重建……時間的流速變慢了。
沈明絢勉強睜開眼睛,這幾天精神圖景一直在暴走,她精神虧空,也變得嗜睡,“你……又沒回家嗎?”
席月嗯了一聲。
“這樣不好……”眼睛漸漸不對焦,但她還是固執地拉住席月的衣角,可憐巴巴道,“不急吧。”
“沒事的。"席月放輕聲音,"很快就結束了。”
在精神鍊接的安撫下,沈明絢感覺頭皮放松,大腦皮質簡直都要光滑無物了,眼皮越來越重,吧嗒一合,就像拉了電閘,又陷入了昏睡。
不知不覺中,脫軌日久的精神圖景重新對上齒輪,時間放緩、重組,一點點和現實的流速校準。意識踏上艱難的回程,荒誕一夢的痕迹飛快被抹去,好似一艘潛艇不斷上浮,正在靠近現實的陸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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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第七晚,雨終于停了。
一切撥開迷霧,洗去喪屍主題的新城屹立于此。
主城隻剩下三分之一,牆磚地縫一塵不染,像剛出廠的新玩具。太安靜了,紅綠燈照常工作,商場琳琅滿目,卻詭異地空無一人。
席月漫步其中,心想還是不能操之過急。
待遇升級,這次她在專賣店順手牽羊了一輛新電動車,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個小小的垃圾屋……不對,現在也該換個稱呼了——垃圾場被夷平,已經化為一片花海,小屋子遠遠看着刷了新漆,還加了可愛的屋頂,就這麼搖身一變,成了豪橫别墅裡的園丁工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