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絢渾身戰栗，她愈加難過，眼圈都紅了，情願席月臭罵她一頓，堅持說着：“不要道歉，你也是人，你不必這樣……忍耐。”

“這不是忍耐。

“中尉，你并不了解我。”

聲音還是那樣溫和，鍊接的波動沒變，隻是磅礴的精神力盡數撤去，沈明絢一下失去了感知方向，她縮回手指，遲疑地望向席月。

“你今天維護了我，我很感謝。”

說起這次動手，沈明絢遇到的每個人都發表了态度，批評有時意味着幹預，是種隐秘的關心。而席月就不一樣，她沒有露出任何情緒，不假思索地道謝，也在不動聲色地拒絕。

“身為你的主治醫師，我沒有察覺到移情對你的幹擾…讓你處在危險中，沒做到一個月前的承諾，這是我的失職，”席月說，“我因為這個生氣，所以我很抱歉。”

“可是……”

“精神屏障搭好了，之後情況好轉，就可以去塔裡申請向導的常規協助，試一下，你感覺怎麼樣？”

沈明絢眼前一片模糊，她設想了很多次治療最後一天的樣子，想着開開心心請席月吃飯，要跟她道謝，再問問朵朵答應了麼，也許以後就能作為合租室友繼續相處的……

但是後悔這次沖動嗎？

這種軟弱的想法就不必了，沈明絢很早前就學會了不要後悔。

她此刻強忍難過，沉下心緒。

精神圖景中，随着剛才最後一筆，猶如畫龍點睛，五感上的雜亂瞬間遠去，她像睡在遮天古木的懷抱裡，清涼舒适，仿佛再無病痛。

她的精神圖景是德隆，而屏障，是席月裁來的一角青峨畫卷。

“……它很漂亮，”已經察覺到席月的意思，沈明絢一句話卡了很久，才啞聲道，“謝謝你。”

向導點點頭，“按照我們之前說的，到此，精神急救就完全結束了。”

“之後是常規診療，我會申請另一位精神醫師進行咨詢工作，最遲下周能安排好，你可以讓她來評估這一段時間的移情，方便以後對我進行質詢。”

就算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會這麼嚴厲。沈明絢如遭雷擊，她抹了下眼睛，淚濕了卷翹的睫毛，不僅如此，她的難過在鍊接上大片蔓延，又酸又苦，精神觸角擁過來安慰她，也跟着沾濕。

“你很好……别這麼說，”她像一隻大雨滂沱裡的小狗，聲音難掩哽咽，“對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不知道控制自己……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我才……才……”

“……”席月注視着她。

她在心底默默歎氣。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沈明絢和初見那會兒一樣，快樂又堅韌，或者前兩天那樣，光明正大地臭屁、試探，像隻鬥志滿滿的小狗，好吧，今天這樣也行。

“我沒别的意思，”席月抽出紙巾，遞到她手心裡，“之前不是說好了麼，不要怪自己。”

“也不要輕易做決定，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來考慮，等移情過去，拿開這層濾鏡，也許……我就是粒白米飯了呢？”

哪有這麼說自己的，沈明絢想配合笑一下，結果發現向導好像是認真的，怎麼會，她難過地埋進紙巾，不知後勤從哪裡采購的紙，有點糙，剌得她臉紅紅的。

顯得更委屈了。

她翁聲道：“我們還是朋友麼？”

“嗯。”

“朵朵……”沈明絢把紙巾抓成小球，“她答應了麼……”

“嗯。”

好可惜。

沈明絢不由想。

見她好一會兒不說話，席月問：“如果是這個結果，沈中尉，你的分流表還要這樣寫嗎？”

“……你想要我改嗎？”

“你是申請人，朵朵是戶主，所以你們兩個的想法是最重要的，我的想法不重要，”席月耐心說，“開戰以來，選擇一直很少，可以說别無選擇，我更想讓你們選擇想要的生活。”

“而且因為廣雍，我可能要出次任務，短則兩個星期，多則一個月不在青峨，所以……”

她是強大的向導，同樣也是青峨可靠的醫療專家，在這樣可憐的選擇區間内，她有足夠的時間兜底。

“所以家裡隻有朵朵，我就能幫上忙了。”

“……”這是什麼思維跳躍的回答，席月一愣，“朵朵也可以先住到金家去，你不必……”

“嗯，我明白。”沈明絢笨拙地跟上對方思路，明白席月的用意，人好，不生她氣，一刀兩斷是想要她擁有更好的新生活，别為種種幻影回頭，還好的……就不那麼令人難過了。

而且她最擅長的事情就是不會怨天尤人，悔不當初了嘛……

濕潤的眼睛彎成月牙，她輕聲說：“我現在能做什麼呢？一個半殘廢而已，也就幫小朵朵做做飯，梳梳頭，還不知道是誰幫誰呢。”

“你之前勸我去看看青峨，那放下的第一步，我想就是不要計較得失，無所謂被浪費的時間，先專注現在擁有的東西，是吧，席醫生。”

她頓了頓。

“無論移情到底對我造成什麼錯覺，我都能确定，我想要幫你。”

席月看到她手背上未幹的淚。

眼前這個人慢慢舒展開，像是從暴風過境的殘骸裡慢慢站起來了。

正如和劉副官說的那樣，她鍊接了太多無法回還，決意去死的人，她一次次忍受炸彈在精神圖景裡爆開，文岡的雨夜仿佛永無盡頭。

而這點生機，和常磐青很多人不一樣。

折後重起，

不落性格。

這怎麼不是閃閃發光的呢。

席月舒展開眉眼，她探身，額頭與沈明絢輕觸，一陣風刮過，鍊接輕聲抹去，冰層開裂，這種斷裂仿佛和潛意識裡某段記憶一起割斷，内心深處的抗拒讓沈明絢心悸。

她恍然，好像……

星星和雨一同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