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拾完行李,已将近傍晚,江持盈不得不走,卻挂念着遲津的事,隻說回了江府想辦法,叫劉氏安心。
崇德坊潮濕的青石闆路和江持盈離開江家的那天一樣,隻是今天的雨更大一些。
江持盈坐在馬車上,神情木木地,心裡反複想着外祖母說的事。
遲津因為替骁騎将軍常溫說話,被有心人聽了,檢舉到禦史台,又在他離開屬地上做文章,似乎是要給他扣頂妄議朝政的帽子。
常溫的事是聖人定奪的,眼下無人敢議論,人都已下了大獄了,遲津不知怎麼的說起這事來。
而常溫這個人,江持盈不認識,卻又覺得名字熟悉,她曾經在哪裡聽過。
“常将軍……常将軍……”江持盈念念有詞,突然響亮地哦了一聲,把伊娘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江持盈自言自語道。
“姑娘知道什麼了?”伊娘問。
江持盈看看她,隻說沒事。
她想起來,是那天她剛回京城後第一次去松雪齋,還崔先生印章,她在書房裡,聽見外頭柳堯章和崔先生似乎在争吵,柳堯章說了那麼一句。
[常将軍的事就這樣不管不問嗎?]
柳堯章就為這事跟崔先生吵,先生不願意為常将軍說話,柳堯章才氣得走了……那時江持盈在書法裡聽得清楚。
等等……江持盈想到了什麼,貼着馬車的脊背忽然僵了,一陣涼意慢慢爬上心頭。
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感覺湧上來,亂糟糟地堆在她腦袋裡,可是江持盈分明地覺察出這一堆亂糟糟的事情裡,有一根線,一拎就能把一切整理清楚,她好像看見了,就要摸到了。
外頭掠過一道閃電,把馬車裡都照亮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江持盈在心中緩緩浮現出一個人,一個一直在她眼前她卻從未留意過,或者說從來沒多想的人。
——崔先生。
一個多月前,送到江甯的那封信是他給的,為常将軍的事跟柳堯章争論,還有昨天晚上他出現在歸雲樓……她甚至想起來,前幾日崔先生叫她在家裡習畫不要出門,而昨晚她便被人從歸雲樓追了一路。
在這一件件毫不相關的事裡,崔先生,都出現了。
江持盈心跳得特别快,她覺得自己的手腳都麻木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崔先生會跟這些事扯上關系,尤其是那天在松雪齋他沒來由地說的那句[這幾日不要出門],難道都是巧合嗎?
這些事情之間又有什麼關系?
江持盈想不出,但他确定這裡一定存在着某些聯系。既然崔先生知曉常将軍的事,或許,崔先生知道這其中的關竅,或許,他能救遲津。
想到這裡,江持盈心裡稍微好受了一些。不管怎麼樣,回了江府後,要盡快去松雪齋,找機會見一見崔先生。
。
江持盈回了江府,江伯爺夫婦帶着一幹仆從頗為隆重地在正門接她,江持盈冷眼看着,她知道這都是作戲。
其實,從她回京城,前後也沒多久,不過半個月沒見,江持盈第一眼看到江伯爺的時候,還是覺得他好像老了一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一陣,對外江府都說是大小姐和外祖母,如今歸來,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完成一系列禮節後,江持盈才看見蔣氏身後默默站着垂着眼的江喻盈。
這個妹妹,許久不見了。
她不善裝飾,冰冰冷冷的美人,大人都覺得她溫柔知禮,隻有江持盈知道,她那些溫柔是裝的,她從内到外都是冷的。
江喻盈站在那裡,像個擺件,臉上還和從前一樣,沒什麼表情,先一步離開了堂屋,卻在江持盈回自己院落的路上兩人相見。
江喻盈開口說了今日唯一一句話:
“你不應該回來的。”
江持盈愕然,她看見江喻盈一個人抱着一個空的土定瓶,站連廊轉角處的楓樹下,旁邊的廊燈昏暗,照得她的身影模模糊糊,她突然開口吓了江持盈一跳。
“我回不回江府,你我都做不了主,不是嗎?”
江持盈回了一句,才看見她堪堪擡起眼,神情複雜。
然後見她緩緩說道:“我是說,你不該回京城。”
“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江喻盈冷淡地回了句,抱着懷裡的空瓶子走了。
江持盈愣了一會兒,也實在沒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府裡再相見倒讓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還有那天在萬花湖,那個船夫的話。
一路想着到了自己院裡,還沒坐下就傳來下人的通報,是蔣夫人的陪房媽媽,她道:
大姑娘好,夫人派我來知會姑娘,明兒一早宮裡來人,兩位姑娘卯時便要起身,今兒還請早些休息,莫要誤事。
知道了,江持盈懶懶地回了一句。
環顧這寬闊但無趣的屋子,熟悉的壓抑感瞬間襲來,她搖了搖頭,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