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罪惡了。
祝嬰甯一邊笑一邊想哭,可人有時就是這樣,越是嚴肅不該笑的場合,越容易笑得停不下來。她笑得前仰後合,腸胃緊絞,活像被人點了笑穴。許思睿也不遑多讓,捂着肚子,嘴裡罵着髒話,眉毛擰成一團,看得出很想立刻停下來,但就是笑得像吃錯了藥。
怕被過路的人看到,她一邊笑一邊拖着許思睿躲到了門後,兩個人跟神經病似的躲在門後笑成了一團。笑到最後,祝嬰甯怒從心頭起,往自己和許思睿的胳膊上分别扇了一掌,啪啪兩聲脆響,好不容易才把這陣笑潮扇滅。
他捂着被她瞬間扇紅的胳膊,眼角的淚水也不知道是笑出來的還是疼出來的:“靠……祝嬰甯你手也太黑了,你想把我扇死啊。”
“嚴肅點兒。”
她一邊說一邊舉起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他聽。
喪服在混亂中被她笑掉在了地上,她撿起來,挑出一件比較幹淨的遞給他,結果許大少爺又開始犯病了:“你們這些衣服多久沒洗了?我不想穿。”
祝嬰甯知道他有潔癖,也不勉強,抽出一條白色帶子:“那你系個帶子吧,随便系哪都行。”
他伸出兩根手指,嫌棄地接了過來。
**
出殡的路說遠也遠,說近也近,就在祝家村後面那座山。
隊伍很長,許思睿原本覺得這裡青壯年勞力流失嚴重,住戶稀少,沒想到鄰近幾個村湊來湊去,竟然能湊出這麼多人。一大幫人排着隊,猶如搬家的螞蟻,烏泱泱朝山裡走去,隻不過螞蟻是黑的,他們是白的。
隊伍裡有人敲鑼打鼓,有人唱歌,唱的是很拐的方言,還是文言文,他一句都沒聽懂。
道路兩旁擺滿鞭炮,他們走到哪,鞭炮就放到哪,噼裡啪啦,硝煙四起,跟古代大将軍出征打仗一樣。煙霧彌散山林,許思睿忍不住擔心起這座山的安危。還好現在是夏天,濕度大,不然照這個放鞭炮的趨勢,會不會起山火都難說。
他和祝嬰甯一家都不屬于逝者的親戚,親戚排在前頭,他們這些外人則排在隊伍最後面,和前面擡棺的人隔着十萬八千裡遠。
這是他自逃跑失敗那天後第一次上山。
這裡的山路全靠前人一腳一腳踏出來,沒有台階,全是彎彎曲曲的沙路,一不留神就會打滑。許思睿走得小心翼翼,就怕又崴到腳。和他相反,前頭擡棺的人明明身負重物,卻依然健步如飛,長長的隊伍很快拉出了不均勻的間距,越往後頭,間距越大。
他看出祝嬰甯也屬于健步如飛的範疇,隻不過顧慮着他,才沒有一個人走到前面去。劉桂芳就沒有這種顧慮了,攜着幾個好姐妹,一路走一路聊,甩開了他們十幾米的距離。
“你要是想去前面可以去。”
他覺得走個山路還要别人特意放慢腳步等着他有點丢臉。
祝嬰甯納悶地看向他:“我去前面幹嘛?”
“……沒事。”
許思睿發覺祝嬰甯這種直闆闆的性格也有好處,比如現在,他感到丢臉她也看不出來,那不就相當于他其實沒丢臉?
他被自己弱智的邏輯逗笑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漸漸産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但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來到他曾經摔下去的那個陷阱旁,看到陷阱周圍多了一塊木闆,上面用紅色馬克筆寫着“小心陷阱”,他才發現這是他逃跑那天來過的地方。
那塊牌子顯然是後面才插上去的,許思睿對這個挖陷阱的人充滿怨念,心想早不插晚不插,等他摔進去了才插,頂個屁用。
下葬的地方提前一天就挖好了坑,擡棺的人走到目的地,一齊喊着号子——嘿呀嘿呀,幺二幺二——同心協力将棺材擡了進去。
他們這些站的遠的人幫不上忙,既不需要幫忙扶棺,也不需要像逝者的親人那樣,圍在土坑旁恸哭着同逝者進行最後的告别。
他們隻需要站着。
站着,沉默地圍觀一個凡人的死亡。
泥土一點一點吞沒棺材,将它吃進山的胃袋,生長于大山的生命就此安息于大山。
魂歸故裡,生死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