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綽說起此話,眼含清波,君子玉立的模樣,好似真心求教,如何報得美人歸。
懷晴解答道:“就好比我與你兄長,患難之中見真情。他對我真心,我亦是如此。”
裴綽一字一句問道:“你,對,他,真,心?”
懷晴莞爾一笑:“易之,你怎麼還不懂?世間情愛,唯有真心方可動人。”
說罷,她輕輕做了個禮,端起藥盅,提步而去,“與易之說這些,已屬僭越。妾身要去給慎之熬藥,先行告退。”
“僭……越?”裴綽嗤笑道。
然而,玄色身影凝滞于原地,目光卻随着那道倩影穿過遊廊,直至後院的灼灼桃花完全遮擋視線。
爾後,裴綽喚來江流,“去找住持,我們在這裡住上一段時日。”
江流一臉無辜且震驚:“爺,你不是一進玄女廟,便噩夢纏身麼?如今要住多久?”
裴綽收回視線,仿佛被那過于絢爛的桃花灼傷了眼。
“她住多久,我就住多久。”
江流腦子向來轉不過彎,“啊?她?她是誰?裴夫人麼?您不是平日裡,從不将她放在眼裡?”
裴綽忍無可忍,擺擺手:“先住三日。”
江流得了個準确答複,便不再糾結“她”到底是誰,笑得燦爛:“得嘞,我這就去給爺辦差!”說罷,踩着窗棂,如靈巧的燕子般飛向山間。
裴綽亦不再逗留。
唯有榻上的陸九齡呼吸平穩,屋内沉煙袅袅,那是紅燈專門調制的安神香。
滿室清淨安甯。
……
一連兩日,懷晴聞着特制安神香,都覺得自己心平氣和了許多。
這兩日,她除了親自熬藥,完全沒出禅房,成日伺候在陸九齡病榻前,衣不解帶,寸步不離。
崔氏見她對“裴淵”如此全心全意,倒也沒太刁難她。隻是氣性實在過大,時不時諷刺咒罵她幾句。
這些言語何曾傷得了懷晴?
裴綽倒三不五時來探望裴淵,然而崔氏不敢搭理裴綽,懷晴則故意晾着他。裴綽每每不言不語,隻坐一盞茶功夫,便離開禅房。
每當裴綽離席,崔氏則長舒一口氣:“可算把煞星盼走了,累死我啦!”
懷晴亦是颔首:“易之确實威勢不小。”
“豈止不小?生殺予奪之權在手,誰敢招惹他?”
崔氏拉開話匣子:“你不知曉,易之這命有多硬!當年易之一回京,他父親便一病不起!”
因兩人有了個共同讨厭的對象,崔氏對懷晴更加和顔悅色起來。
直到第三日,醫署完全确定避難村所有生還者都躲過天麻一劫,紅燈帶回了慧寶。慧寶發着高熱,昏迷不醒,小圓臉蛋像是被蒸熟了般,紅得吓人。
引得崔氏心疼不已:“這父女倆,偏偏都有這等劫數!”
“就看她的命了。”
紅燈施針、布藥方,等到夕陽西下,餘晖給玄女廟鍍上一層聖光時,慧寶悠悠然醒轉而來。
小腦袋搭在懷晴臂彎,長睫忽閃,凝視着懷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娘親!好疼啊,我渾身痛!”
裴綽一驚,猛地擡頭,灼灼地盯着“母女倆”。
崔氏喜不自勝,念珠舉過頭頂:“玄女娘娘保佑啊,淵兒的孩子保住了!”
連紅燈也不可抑制地揚了揚眉。她屬實是沒想到此情此景。本還擔心妍妍如何圓謊。
誰知,慧寶一開口便是娘親,誰還會懷疑?
裴綽踱步上前,凝眉道:“小家夥,你可看清了!她是你娘親?”視線凝固在懷晴身上。
慧寶鄭重點頭:“我看清了!”
奶聲奶氣的聲音萦繞于室, “她是我娘親,你是我爹爹!”粉嫩的指尖指着裴綽。
頓時,空氣凝滞,落針可聞。
衆人面面相觑。
叮咚——一聲,念珠散落一地。崔氏面色煞白地看向裴綽,卻不敢質問。
懷晴面無波瀾,摸着慧寶額間碎發,“慧寶,你是不是覺得他長得俊,才是你爹爹啊?你看看那邊,他長得也很俊啊……”說着将孩童放在陸九齡榻邊。
慧寶扭頭看看裴綽,又看看“裴淵”,甜甜一笑:“果然,我爹爹長得最俊啦!”說罷,将小腦袋依偎在“裴淵”臂前。
衆人長舒一口氣。
唯有裴綽面色沉沉,眼底青黑一片。
懷晴觑了一眼裴綽,倒不搭理。忽地,對着崔氏展顔,教慧寶認人:“慧寶,來,這是祖母!”
“祖母!”慧寶清甜的聲音叫人心都軟了。
崔氏喜得上前抱住慧寶,脫下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放在慧寶手心:“慧寶好乖!以後祖母帶你去住更好的房子,吃更多好吃的,好不好呀?”
“哇——好厲害啊!”慧寶極為捧場。
聽到此,裴綽拂袖而去,仿佛再也受不了眼前的天倫之景。玄色身影消失于門檻外。
崔氏沖着那道身影癟嘴,瞥見懷晴也在做同樣的動作。
兩人會心一笑。
崔氏破天荒,笑對懷晴道:“等在清涼山住個幾日,你跟慧寶與我一起回國公府。成日住這裡,也忒差了!”
“謝夫人垂憐!”懷晴喜道。
“慧寶喚我一聲祖母,你喚我呢?”
“……母親?”懷晴試探道。
崔氏長歎一聲:“罷了,淵兒性子軸,他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何況,你們有了慧寶,他更不肯背信棄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