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晴忽地挑起一旁護衛的佩劍,奔向公主。貴女們哪裡見過這等場面,驚呼:“什麼情況!”
“來人啊,要打起來啦!”
聲音尖銳而刺耳,連青詞會這邊諸君亦聽得一清二楚,愣在原地,卻見首輔一襲玄衣,奔向連接兩岸的遊廊。
花葉應聲而裂。
原來是懷晴寶劍輕挑,割開落于安甯公主鳳髻的梨花葉子。
安甯公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大膽刁民,敢以下犯上!”
懷晴卻不答,手腕一旋,寶劍遊龍舞蛇,身姿亦随着寶劍舞動,曼妙無邊,恰逢梨花被風吹落,好似一柄劍便挑起漫天風雪般,豪情萬丈又不失意趣。
原來是舞劍。
衆人看得一怔。
不遠處,玄色皂靴踏在片片梨花上,身形一滞。
隻見懷晴舞畢,輕笑道:“裴郎向來不愛舞文弄墨、撚琴聽曲,與公主亦非知音,公主何必奪人所愛?”
衆貴女面面相觑,連崔氏亦瞪大了眼眸。
誰能想到有人敢當衆拂了公主的面子?
“你敢!你敢!”安甯公主指着懷晴的手也上下顫動,看樣子是氣得發狠了,大步上前,抓住懷晴手腕。
“有什麼敢不敢的?大漠向來就要配紅柳,哪有配一蓮蓬的?”
出言的正是方才看《昭明舊事》的女子,喚作宴明絮,行三,是宴二郎的胞妹,竹影明面上的三姐,因着宴二錯成面首一事,與安甯公主本也有舊怨。
“宴明絮,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你是想給你二哥掙驸馬名分來了吧?”
“驸馬名分?看看有沒有鬼願意來當一當?”宴明絮始終盯着手上的那卷《昭明舊事》,連眼皮也沒擡。
宴明絮這般嚣張,也是因平南侯特殊的身份。
平南侯宴吾,本是容鈞出生入死的義兄。兩人相識于微時,自入行伍以來便結拜為兄弟。然則,與容鈞天生反骨不同,宴吾生性耿直,偏偏極度信奉“忠孝”,對于容鈞擄奪帝位的行徑十分不恥。
容鈞登基後,給宴吾封侯拜相,也架不住宴吾時不時在金銮殿上扯開嗓子開罵。
容鈞倒也沒生氣,隻是将宴吾幽禁于侯府。榮華富貴還是照樣的給,竹影能橫行京城多年,便也多虧了平南侯四公子的名号。
容鈞過世的前一夜,忽然解了平南侯的封禁。
宴吾還沒來得及進宮與容鈞見上一面,容鈞便與世長辭。
徒留宴吾空自罵了許久。
幼帝善待平南侯一家。若非因宴二一事,陰差陽錯結了梁子,安甯公主也會對平南侯一家敬而遠之。
“你這潑婦,我又沒給你下帖子,你來我消夏宴做什麼?”安甯公主指着宴明絮罵道,“你們宴家的,向來不識禮數!”
“成祖解了阿爹封禁後,下了口谕,說我們晏家的想去哪裡便自去哪兒。你如今罵到我頭上來了,有辱先帝,你才是大逆不道!”
“宴明絮,少來拿了雞毛當令箭!”
“我拿了又怎的?不拿白不拿!”
噗嗤一聲,懷晴笑出聲來,竟沒想到宴明絮看着一身書卷氣,說話如此不拘小節。
安甯公主斜睨了懷晴一眼,加大手上的勁兒剜住懷晴手腕,“她有丹書口谕,你可沒有。”
恰此時,裴綽行至貴女外圍,徑直走來。
“我自然沒有先帝的庇佑,可我有裴郎的一顆真心,有情飲水飽,奴家自然什麼也不用怕了。”懷晴道。
聲音很輕,卻像一道屏障,攔住了裴綽的腳步。
——有情飲水飽。
——什麼情?
“什麼真心?惡心死人了!天下最不該信的便是男人的真心!”安甯公主一臉恨鐵不成鋼。
話音一落,裴綽忽而一笑,像是有人替他一澆心中塊壘,目光灼灼地看向懷晴。
“那公主緣何要與我為難?”懷晴問。
“男人如衣服,脫一脫、換一換也就得了。我看你也是個爽利人,不如把裴淵讓給我幾天,等我玩膩了,與他和離了,你們再續前緣,可好?”
懷晴:“……”
大庭廣衆,公主一番言論騷得衆貴女羞紅不已。
裴綽輕咳一聲,打斷兩人的争論:“正是好時節,安甯公主何必置氣?公主宴青詞會,趕巧碰到一起了,不如讓諸位才子與公主做個賞荷詩,添一些雅趣?”
安甯公主當即撒開懷晴的手,“好主意!不過嘛,須得長得好的郎君過來作詩,長得難看的男子,詩句再好,也無用!”
懷晴再度:“……”
衆人大氣也不敢出。
這哪裡是作詩會?
不是趁機讓公主選面首麼?
不知何時,裴綽已悄然行至懷晴身側,低聲道:“阿嫂與阿兄,真是情比金堅。”
懷晴擡眸看他,一雙桃花眼絢爛如夏花,“自然如此,不然呢?”
裴綽:“……”
他卻沒說話了。
等長相俊秀的書生們寫完青詞,穿過遊廊來到這邊消夏宴,仆從們擺上屏風隔開貴女才子,裴綽才幽幽道:“易之很是羨慕……”
懷晴:“羨慕什麼?”
裴綽:“……”
半晌,他盯着一地樹影,被陽光曬得斑駁,“羨慕阿嫂待阿兄這般好……”
懷晴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思念你那半路逃跑的嬌夫人了吧?強扭的瓜不甜,不如你相看相看各家小姐?有看上的,讓母親替你說一說。”
裴綽眸光微暗:“不用……”
懷晴打趣道:“那強扭的瓜,甜成這般?”
“甜不甜的不一定,性子,倒野得很。”裴綽眸光幽深地看向她。
野得很。
野得很。
懷晴皺眉,總覺得這話似曾相識,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