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神色忽轉平靜,平手微微詫異:站在場上回擊的人最能體會到對方心境的變化。打網球就像一場靈魂對話,或是兩人共舞,擊球、跑動、走位,或多或少會洩露出動作方的想法和心态。剛剛那下打急了,擊球點失控,說明她确實被一邊倒的局面影響,變得焦躁起來,但轉眼間,居然就這麼調整好了?
要知道,說不氣就不氣,說冷靜就冷靜,如果選手可以輕易做到這一點,那就沒運動心理學什麼事了,成千上萬的心理咨詢師将立馬失業。
快速移動、強力攻擊是現代網球的打法趨勢。之前的平手還需要打得更狠、更猛,将她徹底壓制住,但現在的她經過專業訓練後,将自己的力量分配、運用得更高效。莉莉幾乎是在瞬間想明白了:那個殺球居然還在收着力道,剛好處在讓她勉強打回的邊緣,借機讓她多回一次球。通過這種方法消耗她的體能,迫使她自己主動失誤!
她清晰感覺到自己寒毛炸起,興奮得連手指都在顫抖。注意力徹底突破了上限。一次絕無僅有的“心流”狀态,全世界選手都夢寐以求的狀态,如同神迹般降臨在她的身上。
連裁判的聲音都聽不到了,視野無限收窄,卻又無限廣闊,隻有那個人、那個球,還有她自己。心流狀态下,她的動作異常靈活,球感絕佳。平手以前覺得,莉莉腦子不錯,記性好,還很穩定,雖說沒有誇張到進行數據統計啊分析之類的,但她打球确實是個“理性派”。
但思考同時是雙刃劍,球場上瞬息萬變,且人人都有意識進行預判,想得多不一定就是好事。
按部就班拿下積分的保守想法,教科書的訓練框架,讓那個一開始喜歡冒險、激進的莉莉消失了。她在自己最新手的時期,反而更具備天生賭徒的心髒。也正是那幾次出乎意料的神來之筆,才讓幸村和迹部等人真正看到了她。
但是心流狀态下,那股無畏的、敏銳的直覺又回來了。
莉莉即興發揮得簡直不可思議。球感本來就是個玄妙的東西,肌肉記憶、空間感覺、對身體全面深度的掌握都可以算作球感的一種,而現在,她的球感好到讓平手都感到了久違的壓迫。
等球落地時,在場幾人還沒回過神來。剛剛的緻勝球堪稱驚豔,簡直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真是萬籁俱寂,整個世界好像都靜止了一瞬。“唔。”直到莉莉脫力,再也站不穩了,不顧灰塵地坐在地上。
還是平手率先回複平靜,收起難以置信的表情,朝隔網的她伸出手。
“我很久沒被人打成這樣了。”話雖如此,但她微微笑起來,“我不會等你太久的……快點趕上來吧,莉莉。”
目送平手離開,她這才想起亞久津還是裁判呢。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臉色稍有凝重。這麼想來,此人依仗自己的反應能力,打網球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直覺派”吧?
她很累,萎靡不振,幾乎擡不動腿。要不是他捏住她的胳膊,她就一下子滑坐下去了。
“你的頭發長了一點。”她說。
亞久津嗤笑,不自在地摸摸頭發,卻把她拉到椅子上:“看來不夠累,還有力氣說話呢。”
“好餓……有沒有帶吃的啊?”
他摸出兩顆闆栗給她:“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或許隻有什麼都不想才可以吧?”她含糊說着,自己也搞不清楚。那個時候,好像進入禅定似的,連時間都變慢了,隻有本能在運作。而她的内心充滿了甯靜和專注,她不在意比分,什麼都不在意,隻能看到來球,然後想着好好打回去。
“我那個時候,感到好開心。”半晌,她低聲說着,又猛地轉過頭來,“啊抱歉,走神了。你怎麼在這附近?”
他隻是路過。這句話湧到嘴邊,卻沒有被說出來。第一次,他沒有嘴硬,沒有用惡言惡語來掩飾自己,輕聲說:“或許隻是想來找你約球吧。”
沒有哪個打網球的,看到剛剛的心流狀态不感到心動,亞久津久違地想要再次拿起球拍。
“哇,你怎麼變得這麼溫柔了。”莉莉驚叫,“難道出門在外闖蕩,被人好好教育過嗎?”
“沒人告訴你嘴賤容易被我揍?”亞久津冷笑,“滾上來,我送你回家。”
“你有摩托車駕照嗎?我可不敢坐。”
“秋川莉莉,别逼我親自動手拎你上車。”他語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