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船下飛魚妖已經就位,靈光籠罩整艘船,裝飾用的号角中放出五弦琴樂并詩歌唱聲:“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1)。”
何清的抱怨聲和小螳螂的笑聲一并被樂聲蓋過,船上回歸安靜,舒緩、莊嚴的女聲蓋過一切,直到樂聲停歇。
有見多識廣的修士感歎:“溫柔中和之音,為人皇德音。魚大娘能錄有南風歌,可見經曆不俗。”
小螳螂抓住何清鬓邊碎發,喃喃自語:“這樂聲我好像聽過。”
何清一愣,扭頭問成歡:“當今人皇上位多久了?”
小螳螂此前從未離開過招搖山林範圍,按理來說《南風歌》隻在人皇登基時候奏響南州全境,小螳螂也隻有那個時候才有機會聽到。
樂聲中成歡找到借口掐斷聯絡,耳朵終于空閑下來,成歡順着何清的問題想了想:“當今人皇五百一十二歲,她是一百零二歲繼位,今年是她在位第四百一十年。”
“那我沒記錯,”何清撓頭,“可是這是不是不太對?”
一般而言,人皇的歲數大小算個秘密,湊巧當今這位即将殡天的人皇在合歡宗修行過二十載,留下了資料,何清才記得她的壽數。
如果記載無誤,小螳螂今年三百零八歲,怎麼會聽過四百年前的樂曲。
成歡笑師妹多思:“何必多思慮,說不定是齒華大妖教子,特意找留音盤放給孩子聽。”
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還在為妖修教子讨論不休,而三百多歲的小螳螂已經坦然接受自己對《南風歌》莫名的喜愛。
她原地耍了一圈螳螂刀法,興緻勃勃地宣布:“我要從這首歌裡取名。”
“好主意,”何清捧了一聲:“那你想叫什麼?”
小螳螂興奮地舉起前足揮舞兩下,雙眼發亮地望着何清:“就叫‘阜财’怎麼樣?樹妖說在人心裡錢财很重要。”
何清從地上撿起自己被小螳螂無意間削去的一縷碎發,拼盡全力才扼住抽動的嘴角:“也許,我是說也許,你會發現很多人會在家叫旺财……”
小螳螂眼珠一轉,敏銳地感知到其中的不懷好意:“什麼意思?”
成歡為師妹剩下的毛發考慮,擡手用力按住了何清顫抖的肩膀,自然地解釋:“阜财容易重名,取名一般都會用字含蓄些,不如取詩中相對的二字,‘解愠’,怎麼樣?”
何清牙齒輕咬腮肉好一會兒才止住笑意,擡頭認真附和道:“‘解愠’好聽又少見,和齒華螳螂妖一樣獨特,适合做名。時人多取單名,你二字,容易誤讀‘解’為姓,解姓音同‘謝’,是不是再取個姓比較好?”
小螳螂視線在兩師妹中轉了幾個來回,勉強放下疑心:“姓從母來,我沒聽阿娘說起過她的姓名,外人叫她‘齒華’,我直接用齒華做姓吧。”
何清連連點頭:“仙妖做姓能辟邪。平日就叫解愠,若有人正兒八經問起來再說姓氏,尋常修士不敢惹怒你,少生氣,也就應‘解愠’名了。”
尤顼聽到這,連雪鸮都不逗了,盤在成歡手臂上沖着何清張牙,陰陽怪氣道:“看來是我當初名兒沒取好,這才天天被你惹生氣。”
看來這在尤顼那兒是很難過去了。
預防尤顼噴水,何清先撈起紮翅的雪鸮喂藥粉,手持傷妖反駁師姐的話:“‘顼’有愉意,也是希望師姐高興少怄氣。”
雪鸮:“咕咕咕。”
尤顼就問成歡:“這孩子怎麼辦?傻了吧唧的,還有救嗎?”
成歡對于醫道也沒研究:“先帶回去吧,回頭讓柏恰帶着她去北州雪山住一段時間可能就好了。”
柏恰是尤顼同師的師妹,兩人師從合歡宗長老何潤。近兩年兩人聚少離多,尤顼作為長老首徒留守宗門執行任務,而柏恰最近跟着何潤在中州守在人皇身邊,等着人皇咽氣。
尤顼垂下尾巴在周圍畫圈立下隔音屏障,抱怨道:“因為中州的事情,這兩年太忙了,既然病的快死了,不如早點去死。”
成歡付之一笑:“哪天真死了隻會更忙碌,這一代人皇算是難得親近南州的,下一代大概率不會像現在這樣好說話。”
何清拍拍雪鸮腦袋:“要是老齒華還在,無論哪一任人皇都會親近南州的。說來說去,無非是我輩不如前輩威名赫赫。”
鎮守南州的妖修大能一朝飛升,從前被壓制的各州府少不了騷動,餘波至少震蕩至新人皇繼位。
在人的規則中,名聲地位可以經由血脈傳承,值得慶幸的是,小齒華留在南州、留在合歡宗。
何清叫了小螳螂的名:“解愠,你說我們會不會有一天,能造就比祖宗那一輩更好的世界……不,應該是我們會比她們活得痛快,對吧?”
飛魚妖馱着巨船在海面展鳍滑翔數百丈高,小螳螂駐足窗邊眺望,将前所未見的波瀾壯闊盡收眼底,倏然聽見熟悉的名字,解愠回望何清:“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