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單閻在身邊,付媛簡直覺着渾身都輕快了,今早一直睡到金枝上門請了三回,她才睜着朦松的眼起身下榻推門。
金枝端着面盆早已在屋外等候許久,若非少爺早晨上市集前叮囑過,讓少夫人睡得久些,莫要這般早在外頭叫喚,恐怕未等天亮,她便已經在門外催促了。
單家人不貪圖這一陣安逸,從來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隻是單閻體諒妻子從前沒這般習慣,不想多加勉強。
這家裡的事兒,旁的他不能做主,可讓妻子多睡上那麼一陣,他說話大抵還是算數的。
付媛開門後,金枝利落地将面盆安放好,站在銅鏡前等候她洗漱。可付媛偏是在門口打了個哇哇,借着這會兒功夫偷瞄了眼對屋的書房。
然書房早已房門大開,未見那人蹤影。她也隻得悻悻然坐到鏡前,好生洗漱,接着又漫不經心地問了嘴,“少爺不在家?”
金枝淡淡答“是”,沒多說一字,倒讓付媛抓心撓肺。
這單家的丫鬟,腦袋怎就這般不靈光,踢一下動一下的。
付媛扯扯嘴角,心裡又暗自思忖,這嘴愣是如何都張不開,撬不動。她沉默地由着金枝替她梳髻,為她簪纓,攙扶着她向單老夫人請安。
單家的規矩一向如是,每天早晨兒媳都需向婆婆請茶,隻是過門的第一天禮節較為繁瑣,今後便隻是唠唠家常,無需下跪。
單老夫人眼尖,隻瞧一眼自家兒媳那丢了魂魄的樣子,猜測昨晚夫妻兩定是鬧了别扭,便朝付媛招招手,示意她到跟前來。
付媛也不抗拒,單老夫人待人一向親和,身上萦繞着的茶香氣叫人聞了心曠神怡,自然而然地便卸下心防。
付媛走到單老夫人面前,雙手遭她壓了壓,罷了她才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咱家單閻這性子古怪,好在還算上進,才能娶着付媛這樣的好姑娘。”
付媛到底是商賈家養出的孩子,這些個明褒暗貶的話語她聽得懂,辯得明。
“若是他當真激怒了你,你也别跟他一般見識,”說罷單老夫人的手又拍了拍付媛的手背。
誰家父母說話不偏袒自家孩子呢?付媛氣量倒也沒小到這份上,隻淡淡“嗯”了聲,沒往心裡擱。
隻是她也難免覺着心寒,嫁到這單家來,夫婿總不見蹤影,就連婆婆也不像是個好伺候的主兒。今後的日子隻怕是如雨中飄搖的小舟,任由擺布了。
付媛滿臉愁容,癡癡地坐在案前,看着半張的窗台發愣。手中的筆墨隻用于在紙上塗上星星點點,未曾落筆寫過一字。
眼看着出嫁前書齋派人一遍遍來信催促,這新話本硬是不知該從何談起。
她寫話本,起初是因心中郁悶難舒,爹娘又不挂心,也沒個說得上話的玩伴,這才打起了書墨的主意。
她将所思所想,腦海中那些如夢幻影,盡訴書中。
這書她本無讓他人看的意思,卻在一次女扮男裝買書途中遭人碰撞,這才掉落在地,叫人看了去。
好在那書齋掌櫃慧眼識珠,一夜間竟看完了整本話本,這便是急沖沖的來鋪裡尋她。
然而事出突然,付媛裹着一沓厚重的書歸家,這才驚覺懷中話本丢失。
付老爺本不允許她讀經書,更不容許她出門采買詩集,誰料她竟偷看了單閻懷中經書,心生忮忌,鬧得莊十娘好生頭疼。
可莊十娘哪能做主呢?隻好領着她到付老爺跟前,由着她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付老爺雖震怒,哪有女子不讀《女戒》讀四書五經的理?
可轉念一想,左右琢磨着攀高枝,這才暗暗允了她女扮男裝出門采買經書詩集。
隻是同樣的,别家姑娘會的女紅念的《女戒》,她亦不能落下。
話又說回來,她方才去過書齋,這即便發現了話本丢失,也再無借口女扮男裝出門。
可那到底是她嘔心瀝血寫成的,再怎麼也不能叫人撿了去。思忖着,她也隻好以女裝示人,借着買布匹的由頭去趟書齋。
倒說那書齋掌櫃明事理,雖驚異她是女兒身,卻也惜才,與她商讨着叫人抄寫她的話本,擺在這書齋中供人采買。
如此一來,她也有更多銀兩買自己喜愛的詩集了,便二話不說地訂了契約,揣着掌櫃的銀兩落袋。
莊十娘為人雖軟弱,卻也有眼力見,女兒那般行色匆忙,哪像是采買布匹的樣子?
果不其然,看着付媛喜滋滋地溜進屋,手上空蕩蕩的,她也知曉女兒該是有事瞞着自個兒了。
于是她趁着夜裡,付媛秉燭埋頭寫話本時,冷不丁地闖入閨房,将她話本一把子扯過。
哪怕那話本碎成兩半,卻也依稀看得清上頭寫的不是什麼姑娘家該思量的國事。莊十娘雖愠怒,卻不敢聲張。
先頭付老爺能容許她讀四書五經,談論經綸,已屬不易。若是再叫他知曉自家閨女竟費筆墨琢磨這些個事兒,他定要将付媛的雙腿掰折了才罷休。
莊十娘先是甯了甯心神,拉扯着付媛坐到床榻邊上,問她在做甚麼,在想甚麼。
這萬事萬物均是有結,才可知怎樣解。
她隻想知女兒心中所想,便于她對症下藥。
付媛這孩子生來便鬼靈精,見莊十娘并未第一時間大張旗鼓地告知付老爺,便知寫話本這事兒有戲。
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雖聽得莊十娘雲裡霧裡的,卻也知道自家女兒這是長大了,懂得幫襯家中生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