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她話音剛落,丫鬟便悻悻然地看了她一眼,這便低垂下眼眸,将菜刀遞給她,“夫人...還是小心為妙。”
區區蔥段,還能難得倒她付媛嗎?
她付媛可是揚州一頂一的奇才。
伊始,她小心謹慎地将蔥段切成大段。眼見着她糟蹋了一捆又一捆的鮮蔥,一旁的丫鬟與廚娘也不敢吱聲。
也不知哪來不知死活的小學徒,在旁低聲嘀咕,“這...浪費糧食。”
她向來是最受不得刺激的,這一刺激,便叫單閻抛下公務,忙不疊地回府。
隻是他依舊闆着臉,坐在付媛身旁,手卻一直緊緊抓着不放。
他心中的氣未消,說不出甚麼甜言蜜語,隻冷淡地張了張嘴,“無端端的去膳房做甚麼?我單府這樣多的廚娘丫鬟還不夠你使喚?”
婚後的付媛雖不習慣單閻嘴裡那些黏膩,如今卻更是不習慣耷拉着臉看她,“若是因身份,不得不來探望,今後這樣的禮數也少些吧,省得叫人看了心煩。”
她并不需要他這些虛情假意,若是他看在往日青梅竹馬的情分上,關心兩句,她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應了。如今這般擺譜,她哪怕應了也隻空餘煩心。
她本就想着,再與他假扮幾月夫妻就和離,便也不強求他上心了。
索性兩人少些往來,隻在外人面前裝作一對恩愛夫妻便是。
“若是怕旁人說道,那大可放心去了,”她依舊不依不饒地說着,“我不是會嚼人舌根的主兒。”
“...為夫不是這個意思,”單閻垂眸看她手上被包紮處露出的一抹鮮紅,長歎了口氣,“為夫方才語氣重了些,可為夫也隻是心疼夫人罷了…”
他不過是因氣未消,語氣才這樣冷淡,卻叫她誤會了他早已厭煩了這段婚姻,當真是有苦說不出。
方才從轉運司匆匆趕來,他本就憂心忡忡,嗔怒她為了付家竟傷了自己的手來威脅他。
他從未說過不幫付家,隻不過想要付媛狠下心,想想付老爺對她的種種虐待,這才沒如實交代。
誰料她竟然...
單閻并非不知她的性子,卻也無可奈何,不好發作,隻沉默地盯着她患處。
聽着單閻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付媛這才曉得擡眸去看那人的臉色。
他低垂着腦袋,與外人眼裡那個雷厲風行的單閻不同,隻曉得癡癡地朝他夫人傷處吹氣,不敢伸手觸碰,生怕弄疼了她。
他雖不吱聲,愛意卻從他關切的眉宇間漫溢。
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頭頂熾熱的目光,疑惑地擡起頭,對上那人的眼神。
誰知兩股眼神方一交彙,付媛便又斂起了有些蕩漾的眼波,怒視着他。
單閻剛提起的心便又垂下了半分。
就差一點,他就要以為自己打動了她,能在她心裡留有一席了。
見付媛不愛搭理他,單閻也省得自找沒趣,再三确認她無礙後,這便又趕回了轉運司。
付媛躺在被窩裡,眉毛皺了又皺。
她從前笃定了兩人不會有那樣的男女之情,便自顧自地将單閻投來的目光都當成了凜冽的冷箭。
誰料成婚後竟是這般光景。
她的确如單閻口中罵的那樣心軟,明知道單閻欺辱她,瞞騙她,可看着他蹙眉關心起她的傷勢,她的心便又敗下陣來。
除了莊十娘,這世上再不會有人這樣關切她。
哪怕她覺着,單閻散發的善意,都不過是被糖果包裹的毒物,可她心底卻依舊伸手想嘗試。
她明知結局是泥足深陷,卻為了那絲光亮飛蛾撲火。
萬一…這次她抓住的,是真心呢?
可很快,她便如夢初醒,以她對單閻的了解,若非有利可圖,他才不會這樣巴巴地對一個人好。
她卯足了勁,發誓不會再落入他的圈套。
隻要她能把持得住,不叫單閻勾了魂,待他完成航線圖,取得和離書,她自然就不用再對着這位瘟神了。
這位新婚不過半月就害她受傷兩次的瘟神...
次日早晨,金枝端着面盆來伺候付媛洗漱。她小心翼翼地擡眸瞧了眼付媛,見她面無表情,便猜測着單閻昨夜大抵也是在書房睡下了。
自記事起,付媛在外人面前是端莊得體的千金,在家中卻是謹小慎微的小姐。金枝這些個小眼神,她自然也是看得出來,無非是她想不想開口問罷了。
她透過銅鏡看了眼金枝,見金枝在她身旁抿着嘴,欲言又止過幾回。金枝手裡盛着帕子,她在上頭翻手,擦拭幹水漬後,看着實在心煩,便張口,“有話想跟我說?關于單閻的?”
從前她也曾看過,甚麼丫鬟勾搭少爺的話本,隻是她嗤笑一聲便丢到一旁。這樣的做派,太過小家子氣了。
但凡是個大家,丫鬟莫說肖想攀上少爺的榻,哪怕擡眼看上那麼一回,也會害怕得渾身震顫。
她沒多猜度,隻不過金枝到底是單家的丫鬟,跟她并無多深的交情,想來也隻會為了單閻跟她搭話。
金枝聽着付媛嘴裡叫喚,瞬間顫得跪倒在地,低垂着腦袋,“是...是付老夫人,付老夫人來了,方才聽着了她問少爺的事兒,這便猜測着少爺昨夜又是冷落了夫人。”
“娘?娘來了?”付媛猛地從木椅上起身,連發髻也未來得及梳便朝廊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