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後,付媛已經許久沒到書齋轉悠,就連這單家大門也鮮少踏出過。
唯一一次,那便是三朝回門。
她搖了搖腦袋,寫話本的,向來想象力豐富,打這麼一想,她直覺着身上刺痛。
付媛趁着單老夫人晌午休憩,這便溜出了大門,還免了金枝的跟随。
畢竟她雖心疼這孩子,可到底不知底細,免了她伺候,也省得節外生枝。
小雨淅瀝,付媛擡眸看了眼霧蒙蒙的天,打着油紙傘出了門。
煙雨如夢,書齋掌櫃李豫和方送走了一批書生,捋了捋身上的素色長袍。一擡眸,便見着了仙人入境。透過那層如紗般的雨霧,遠遠地看見一位女子,身材婀娜,梳着一頭雲髻帶玉簪,襯得她冰肌似雪,甚是嬌嫩。
他方拱着手走到前頭,想迎接這樣一位美人大駕光臨,卻見那人将油紙傘收起,簌簌長睫緩緩擡起,露出一雙清冷丹鳳眼,更是妩媚。
他咽了咽口水,摩挲着手掌,半晌才認出來——
那是大才女付媛,他李豫和的搖錢樹。
她來書齋,常以男裝示衆,鮮少以女裝相會,也難怪李豫和一瞬間辨不明。
他歎了歎氣,搖着腦袋又坐回了櫃台前,搖着扇,“喲這不是我們揚州大才女付媛嗎?”
“...”付媛自然聽得出他這話是冷嘲暗諷。
這揚州城有贊她落落大方的,有贊她端莊得體的,更有甚者,贊她貌若天仙的,可偏偏就是沒人贊她才女。
衆人隻知這付媛是富商獨女,是單夫人,卻不知那寫志異話本的月孤明也是她。
她阖了阖眼,無心與其争論,隻埋頭尋個把書籍,以此解悶。
付媛的手在書堆中摸索,左右探尋,手邊一本《揚州水勢》吸引了她的目光。
若那單閻說話算話,完成規劃後便交出和離書,她這段時間暫且做個賢内助又何妨?
誰料那李豫和瞥了眼,這便開始打趣,“我尋思咱大才女為何今日大駕光臨,原來是為了單大人呐。”他在胸前搖着扇,笑得嚣張。
付媛蔑了他一眼,又悻悻然放下了手中書籍。
不知哪來的碎嘴子,一邊翻書一邊興歎,“這月孤明是江郎才盡了吧?怎不見寫新話本了。”
“依我看啊,哪怕他還寫,咱也未必買賬。上本就寫得遠失水準不是?”
沒等付媛開口,這李豫和便收了手中的扇子,敲在傾談的兩人面前,“買就買,不買就走,少在這神神叨叨的。”
他與付媛相識多年,子承父業接手了這間書齋,從那次撿到她話本,一夜暢讀後,便十分器重。
李豫和比付媛大個七八歲,倒像半個兄長,隻是付媛時常交不出新話本,他心裡也急得很。
這一急,嘴自然是把不住門的。
隻是他埋怨歸埋怨,旁人在他書齋裡說道月孤明的不是,他定要收起扇子,在桌上重重點兩下。
兩人聽罷便罵罵咧咧,轉身離開書齋。
看着兩人走遠,李豫和這才開口,“我說大小姐,實在寫不出來志怪話本,情愛話本也未嘗不可,是也不是?”他并不同其他人一樣,質疑付媛的才能。
隻是來光顧這書齋的,多是來尋她話本的。
她寫的少了,寫得慢了,自然門可羅雀。
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何況兩人不過是好友。
付媛自顧自地坐到了櫃台前,哀怨地盯着李豫和,“你以為,這是我不想寫?我當真是寫不出來了。”
她自尊心重,可再重,寫不出來就是寫不出來,她無可辯駁。
李豫和見她神色凝重,便一隻手背着身,一隻手搖着扇子,在她面前踱步。
“既然你已成婚,倒不如以你跟單大人的閨房樂為材,你取材也方便,”李豫和這話裡有話,聽得付媛是渾身不自在。
他明知道單閻與她不和,不過是迫于無奈才嫁給了他,如今竟要她費筆墨寫他?
“我甯可封筆!”付媛咬咬牙,抑着心中無名火。
倚靠在櫃台前的李豫和倒是玩味笑笑,“嚯,咱們月孤明竟有如此氣概!倒是有些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意味了。”
付媛對話本的喜愛,他是看在眼裡,記在心底。
共事多年,自然也了解付媛這口硬心軟的性子。
看着她氣鼓鼓地打着傘,消失在朦胧煙雨,他笑得更是恣意。
夜裡寂寥,付媛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擡眸望着天上繁星點點。
打她回到單府,就一直在琢磨着李豫和說的那番話。
說是琢磨,實際上不過是那番話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付媛自然知道他說的話有幾分道理,隻是她的确不樂意将單閻寫入話本。
哪怕要寫,她也隻想給他安個狡猾角色。
緊接着,她卻又想起今日路人說的那番話。
人人都說她黔驢技窮,都瞧不起她,說她的文字早已過時,可她偏不認輸,不服輸。
她不是會輕易說放棄的性子,别人說她不行,她非要證明自己。
付媛撐着腦袋,擡眸看了眼對屋。書房裡燈火通明,想必單閻今夜也隻會在書房睡下。
...想這個做甚。
她阖了阖眼,又收回了視線。
隻是那屋裡,也不知有何稀罕的,竟攪得她一陣陣的心緒不甯。
她扯了扯嘴角,支起身來,氣鼓鼓地走到書房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