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意妍死後,剩下的三千士卒作鳥獸散,向雲中逃去。
阿日斯蘭看着崩潰的那日蘇,内心不解,這麼多年未見的人,有什麼要死要活的。
他煩燥的騎上馬,看向倒在地上的那日蘇一點響動都沒有,眼看就快被大雪掩埋。
索性吩咐手下士卒:“給我看住他,别叫他死了,等會兒就是綁也得給我把他綁過來!”
他停頓一會兒又道:“把對方将領的屍首一并給他帶過去。”
阿日斯蘭緊盯急于進潼城關的圖雅,轉身向營帳方向行去,準備找範睦守商量如何不留痕迹的過河拆橋。
潼城關,雪夜。
範睦守裹着大氅,看向不遠處泛着昏黃燭光的破舊木屋。
蹙着眉,面色陰沉的對身旁的阿日斯蘭說:“你早就猜到了。”
“你在怪我未對你道明飛信誤會一事?”
範睦守輕搖首:“是他在怪你。”
北原的冬夜很冷。
冷到那日蘇手中的針線,早已穿不過僵硬的屍身。
躺在木闆上的屍身,已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傷口處都細細擦過。
隻是原本長春花色的肌膚,如今已黯淡。
那日蘇将衣袍撕成布條,把趙意妍的斷首和斷臂綁縛銜接起來。
他非要她完整。
那日蘇本想用熱帕子軟化趙意妍僵硬的身軀,可她的傷口碰到熱氣,就開始滲血。
他一見她流血就慌張起來,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覺得自己又弄傷了她,他不願她再流血,他想好好照顧她。
阿日斯蘭走到那日蘇的門口,聽到裡面的動靜,就準備推門進去。
但現在的那日蘇聽到一點動靜,就會繃緊神經,如驚弓之鳥。
他聆聽着門前動靜,瞪着恐懼的雙眼環視四周,僵硬的轉動脖子搜尋着什麼,好似鬼魅。
随後,他一個激靈,迅速起身攔在門口,盯着門縫外阿日斯蘭的眼神,像盯着陌生人一般。
那日蘇悲痛驚恐的面容上,硬生生擠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夜裡風雪重,王上來做什麼?”
阿日斯蘭被他這怪異模樣,吓得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扯着那日蘇的衣領子,把他扔進風雪裡。
他磨着後槽牙罵道:“你他娘的發什麼瘋病?你做什麼夢呢?她是敵人,就算不死,你們也絕無可能!你别忘了趙長乾和趙封延是怎麼死的,你們的緣分早就斷了!”
那日蘇從雪地裡慢慢起身,突然如箭般的貼至阿日斯蘭身旁,掐着他的脖子。
就将他整個人掼到一旁的柱子上,讓他掙紮不得。
那日蘇語氣陰森可怖,又怪異扭曲。
似悲似喜的在他耳旁低語:“噓!你的聲音太吵了,我明白,豬奴明白!你一早就知道了對面是她,對不對?嘻嘻,你不過不想豬奴知道罷了,我都懂!隻是王上,但願你此後永無身沐暖陽之時,豬奴這願是替王上着想啊。”
那日蘇說完,緩緩放下冰冷的手掌,聽不見腳步的滑進木屋,關上木門。
隻留阿日斯蘭一人在原地猛喘着,他心中生出畏懼,聽着那日蘇像幼時一樣自稱豬奴。
明顯就是疏離自己,劃清界限。
他想自己是真的将那日蘇得罪了。
阿日斯蘭自認為,他最是明白那日蘇的性子,他一點也不後悔沒有告知他真相,他和範睦守唯一的區别,不過是範睦守沒想到對面的将領是趙意妍,沒想過她會死,而他執意不讓她活。
他們兩個無非都算準了這瘋子知道真相後,會将刀尖對準自己罷了。
而這瘋傻還不是他那日蘇自己招來的。
阿日斯蘭不敢再碰那破木屋,隻得轉身去找範睦守。
他憋着怒火,一腳踹開範睦守的房門:“瘋了!他真是瘋了!他恐怕是真想弄死我!我能有什麼辦法,不告訴他,他恨我,告訴他,這仗還怎麼打?”
範睦守被這動靜驚得,捏着眉心不虞道:“這不難理解,因對于那日蘇來說,那不足兩年的光陰裡,他是活生生的人,此前是牲畜,此後是刀劍,做過人,誰又不念想呢?”
“他雖是一把好刀,可我也是把他當兄弟來看的,數次忍耐他的無禮,也沒虧待他,金銀珠玉,名利地位,哪個我沒給他,難道要怪我嗎?沒有價值的人,我早就棄了!”
範睦守聽着‘兄弟’二字,心中諷笑,低頭啜飲幾口熱茶。
對于情智未發之錯,他認為這錯隻能将錯下去。
阿日斯蘭氣的甩袖負手:“反正你得給我想個辦法,讓他至少在本王面前是個人樣。”
“眼下現成的不就有一個嗎?他現在四處屠戮,妄圖做京觀之象,你何不趁此時機?既能收攏人心,還能除卻憂患。”
範睦守轉動指尖的茶杯,望向圖雅的居所。
“這能行?雖然本王也正苦于如何不動聲色的過河拆橋。”阿日斯蘭重新給自己冠上尊稱,神色陰狠。
範睦守垂眸:“王上求速攻,不就想長驅直入拿下京州,現在卻被圖雅絆了腳,何不借此機會?那日蘇受情苦,需要洩恨,不是你就會是圖雅,再不濟就是範某了,到時候王上隻需竭力抵抗圖雅就行了,莫要因利用‘兄弟’而愧疚就行。”
“哼,愧疚?能被本王利用,是他的福分!”阿日斯蘭說完就跨出房門,冒雪歸去。
範睦守卻神色難看,他轉眼望着那光影閃動的木屋。
自問自己的下場又能比那日蘇好多少。
這情,于執念那龍椅之人。
放下功成,拿起瘋魔。
但願阿日斯蘭一生不會拿起。
*
那日蘇輕握趙意妍僵硬的手心,聲輕如羽:“對不起,我怕弄壞你,沒辦法帶你回你的故鄉了,不過我找了一處高地,那裡風景很好,可以看得很遠……”
他輕撫趙意妍的長發,發現長發被截斷過,他陷入回憶的輕問:“是因為這場戰争嗎?你才斷了從不會剪短的長發……”
那年仲秋,那日蘇和護着他的侍女逃到京州。
侍女帶着他終日東躲西藏,卻定點在一處府宅後門讨吃的,可沒多久,他就發現侍女終日長睡不醒。
才八歲的他,心智懵懂,不知這侍女已經死了。
後來,他獨自和那些乞丐混在一起,等着那府宅後門打開。
可就算後門打開,他也不會乞讨,他聽不懂這裡的話,不知怎麼做出那些乞讨可憐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