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夜靜森森地,成百上千的石碑一眼過去看不完,霧氣混濁綿延不斷看得眼睛發昏。
在悄無聲息中一聲唢呐鑼鼓破天而出,一聲,兩聲,三聲,聲聲遞進不斷,最多的是哭聲。
陳冉冉吓得一激靈,躲在蘇禧身後不敢探出頭來。
“沒事,”蘇禧安慰一聲:“夜葬而已。”
各地風俗習慣不同,有的白天出殡有的晚上入葬。
下葬的位置離陳冉冉和蘇禧不遠,隔了不過幾米;陳冉冉鼓起勇氣來看了一眼,眯着眼縫隻見一片片地靈幡和白衣,白得刺眼。
“我們還是走吧。”陳冉冉不敢呆下去,她最避諱的就是見到喪葬事宜。
蘇禧牽制着陳冉冉的手:“等等,得帶着他一起走。”
知道她害怕蘇禧也就沒有再隐瞞,如實相告:“作為靈魂引渡人,我要帶每一個逝者去往人逝間。”
陳冉冉勉強冷靜下來,人逝間她是知道的,也去過;回想起那個同樣精彩的世界心裡有了底也就不再那麼害怕,努力去嘗試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
下葬儀式還在進行中,家屬跪地哭送,待第一鏟泥土灑落在棺材表面也就意味着這個人正式歸土長眠。
哭聲夾雜着唢呐和鑼鼓,紙錢和蠟燭将黑夜點明,在親人一聲聲聲嘶力竭呼喊中,他來了。
離開了他的家人,離開熟悉的人世,一步一步走向另外一個世界。
蘇禧對着男人說道:“走吧。”
男人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家人一眼,随風飄落的紙錢一抹而過帶走男人側臉的淚水,風吹啊吹,在清風相送中紙錢變成蝴蝶落到石碑前的小男孩肩膀上。
“是爸爸嗎?”
男孩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那蝴蝶不怕,也不走,就那樣安安靜靜陪伴着小男孩。
直到下葬禮結束,也跟着他們一起回家去。
他們走了,男人也要跟着蘇禧和陳冉冉離開,這一次不能再回頭。
但在回去之前蘇禧還要去一個地方,他問陳冉冉一句:“亂葬崗敢去嗎?”
陳冉冉大氣都不敢喘,亂葬崗她還是怕的,“是要去做什麼?”
提及亂葬崗,蘇禧低眉抹過一絲傷悲。
“人死後能入土為安自然是好的,但有的人死了都沒人知道,離開以後能去的地方隻有那喊不出姓名屍骨成山的亂葬崗。”
蘇禧永遠忘記不了亂葬崗裡那一個個渴望被救贖的懇求淚眼,無助感壓垮心頭。
孤立無援時,溫熱而軟乎的手拍了拍蘇禧的肩膀,陳冉冉溫婉一笑回應:“我和你一起去接他們。”
一股從所未有的被救援感如暖流迅速将心灰意冷的蘇禧炙熱,他怔在原地,赤裸裸地淚光裡全是對陳冉冉的渴望,在滿懷期待中同時也夾雜着猶豫:“你不怕?”
陳冉冉眼神堅定,用行動回應帶着蘇禧一起往遠方走去,無名冤魂的确會讓人感到恐懼,但回家的路卻讓人充滿期盼,連帶着迎面的風都變得溫和。
他們都在那裡,大大小小上百個圍坐在一個無名墳前;每新來一個人就會上一柱香,待香灰落盡這裡就會成為他們栖身的最後衣冠冢。
那是陳冉冉第一次直面這個以生死來定義且被迫分隔的群體,夜深又暗,他們的眼睛卻是那樣明亮,像小螢火蟲般顆顆分散點綴黑暗叢林。
蘇禧身上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讓他們感到害怕,有膽小的已經開始逃竄,但他們不過是一具遊魂再怎麼逃也逃不出蘇禧的法眼,一個無形屏障徹底将他們的退路全部攔死。
“放我們出去!”
“我們沒做壞事,也不會離開這裡,你想幹什麼?”
他們急了,又吼又叫。
蘇禧并沒有因為他們的恐懼吼叫而急,鎮定自若拿出名冊,一個一個将名字念出。
“周子文,陳善,白瑩瑩....”
被念到名字的人明顯慌了,哪怕是在場的人都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其中一個看似鎮靜的人鼓起勇氣往前面走了兩步,他似乎借助微光看清蘇禧的臉。
他不确定,哆嗦問一聲:“是......來收我們的嗎?”
蘇禧平靜祥和回應:“不收,帶你們離開,去新的地方生活。”
沒人敢上前去,都在揣測。
他們都是因為死後沒人知道才被迫來到這裡,隻有被發現且正式辦了喪事注銷身份證才能離開這裡,新生活一詞對于他們來說有點陌生,更是不敢想。
但當中也有不少渴望離開的,他們不想活在這個不見天日的陰濕森林裡。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蘇禧并沒有強制幹預他們一定要去哪裡,衷心說一句:“從今天起你們自由了,新世界的大門已經為你們敞開,去做你們想做的一切吧。”
話音剛落,一對無邊大門破黑而出,門的另外一邊是陳冉冉之前走過的新世界,從今天開始這也将會是他們的新世界。
死亡是結束,也是新的開始;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走什麼樣的人生,自己決定。
在極度好奇心驅使下有一個人畏畏縮縮地探出頭來看了新世界一眼,他才18歲,還沒好好體驗過人生呢。
男孩求問蘇禧:“這算是給我一次重活的機會嗎?”
蘇禧虔誠點頭:“祝你生活愉快。”
不管是重生還是新生,隻要還在,希望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