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啪——
清脆一聲響,塑料水瓶被苕帚無情掃入簸箕内,清潔工阿姨注意到視線,對陸燦然親切一笑:“怎麼了同學?”
“沒、沒事,”陸燦然結巴了,“今天天氣真好啊。”
她狼狽往前跑,仍不可避免看到清潔工阿姨頭上的彈幕。
「江山輩有新人出,看來這匡扶大義的重任,還是要落在年輕人身上啊」
陸燦然感覺自己一定是吃蘑菇中毒了。
一定是。
她慌裡慌張地在宿舍群裡發信息,問大家有沒有感覺昨天的蘑菇怪怪的。
秦冰霜:「别提了」
秦冰霜:「咱們學校新來的那個體育老師,教羽毛球,巨帥的那個,昨天晚上也在鄭記吃的飯,聽說吃壞肚子了,在店裡大鬧一場」
秦冰霜:「唉,你說他們不會在菜裡加罂,粟殼了吧?我現在還想去吃」
徐喬:「那是他們做的好吃,那是因為你是大饞丫頭」
徐喬:「好吃,想吃,正常;不好吃,還想着吃,才是加了罂,粟殼」
徐喬:「怎麼了燦然?肚子不舒服嗎?」
陸燦然:「感覺腦子不太舒服」
往後一滑,好友對話列表中,梁元峥的頭像居然在不停往外冒粉紅色泡泡,像是要她快快點進去發消息。
陸燦然的腦子更不舒服了。
朋友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忙,陸燦然不想打擾她們,自己跑去校附屬醫院。
她謹慎地挂了另一個醫生的号。
——萬一幻覺升級,她開始胡言亂語了呢?
——吃蘑菇中毒出現幻覺事小,被發現她暗戀梁元峥事大。
春夏交接,醫院裡感冒上火腸胃不适的人也多,人越多,彈幕越多,對現在陸燦然來說簡直是折磨。
分診台前,陸燦然坐在候診區椅子上,左邊一對黏黏糊糊的小情侶,你侬我侬,男生嘴上溫柔叫寶,頭頂彈幕是「好尴尬」;女生頭頂彈幕「大豬蹄子手好暖不愧是大暖男」。
護士推着輪椅上的老人經過,青春洋溢的護士頭上「連續一個月夜班了真遭不住什麼時候才能漲點窩囊費唉」,老态龍鐘的老人頭上「這個月這麼多退休金花不完根本花不完該怎麼分給孩子們呢」
陸燦然木然地被迫看周圍嘈雜的彈幕,「好痛啊」「好想拉屎」「怎麼這麼慢」「怎麼誰都挂急診科的号不着急的麻煩去普通科好嗎我快遭不住了」「救救我我不想死我還年輕」……
一名醫生匆匆經過,就連他胸前口袋的圓珠筆上都有小字——「我是薛主任的筆!快快把我還給薛主任!他這個月已經丢十七支筆了!!!」
瘋了。
右邊頭頂「嗚嗚數學題好難」的小女孩,正埋頭做試卷,手握一支鉛筆,苦惱很久,擡頭望陸燦然。
“姐姐,”她脆脆地叫,“可以幫我看看,這道題應該選什麼嗎?”
陸燦然低頭看。
在她看清楚題幹和選項之前,A、B、C、D上已經瞬時浮現出紅叉叉和對号——
A:幹擾項
B:幹擾項
C:選我我才是正确哒!
D:幹擾項
陸燦然努力擺脫彈幕困擾,閱讀題幹,那是個簡單的求X計算,兩秒算出答案,她告訴小女孩:“選C。”
小女孩頭頂的彈幕變成一隻快樂的小黃雞:“謝謝姐姐!”
一中年男人劈手拿走試卷,黑着臉,低聲說謝謝,拽了女孩走。
陸燦然愣住。
那中年男人頭頂的彈幕是一團髒話,「顯眼包,大學生做什麼小學生的題,影響我女兒學習,真是口了狗了」。
小女孩被吓到,頭上的快樂小黃雞變成流淚小鳄魚。
人很多,陸燦然本想理論,看到被拖走的小女孩,又想,如果她說了什麼,這個中年男人會不會遷怒他女兒?
有人喜歡将戾氣灑向更弱者。
她什麼都沒說,閉上眼,不想看那些糟糕的、肮髒混亂的東西。
蘑菇中毒後的幻覺一點都不好,正常生活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彈幕蓋滿,像被貼滿各種小廣告的牆,讓她想要嘔吐。
個個衣冠楚楚,彈幕不堪入目。
“陸燦然?”
陸燦然睜開眼。
穿着白大褂的梁元峥站在面前,他微微皺着眉,眼下有淡淡烏青,看起來很久沒有休息。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梁元峥表情平靜,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站起來,“過敏反應加重了?不用挂号,你跟我過來。”
陸燦然沒動,她怔怔地看着梁元峥的頭頂。
空白的。
竟然是空白的。
他的頭頂沒有亂七八糟的彈幕,沒有嘈雜的聲音,沒有莫名其妙的歌聲,幹淨、澄澈,像一滴透徹的水。
經過一路亂糟糟的彈幕和巨量無用信息轟炸,她終于看到一片純粹的淨土。
他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彈幕。
陸燦然鼻子有點發酸:“學長。”
話音剛落,她看到梁元峥頭頂上,緩緩、緩緩地冒出一個顫抖的紅色小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