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靈山,銷春盡宗門。
時值正午,豔陽高照,終靈山山間卻不知為何起了一層霧。
兩個身着玄色道袍的小弟子,縮着衣袖,牽着一匹馬戰戰兢兢地走在山間小道上。
“你慢點走,師兄,今天的晚課不是還早......”
“什麼晚課,你忘了長老說的今日魔族躁動之事嗎?”
走在前面的人明顯年長一些,皺眉将人往前拉了幾步,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去。
“何況今日宵禁時間也提前了,你再不快點,忘了上次讓看門人拿棍子滿宗門攆的時候了?”
牽馬的弟子渾身一顫,下意識快走了兩步。
銷春盡宗内的看門人是個滿臉絡腮胡的男人,不知年歲,不知來處,不知修為,隻脾氣火爆,性格古闆。
自兩人有記憶起,便一直守着銷春盡的大門。
“這幾月宵禁都提前了多少次了,還有這魔族躁動的事,提了這麼多次從未有人碰見過,我看完全沒必要這麼緊張.......”牽馬的弟子雖然腳下加快了腳步,但還是有些不滿地小聲嘟囔。
“噤聲。”走在前面的弟子沉聲打斷他的話。
“傳聞魔族如今的門主便是從銷春盡叛逃出去的,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牽馬的人愣了一下,訝然擡頭:“什麼?”
有關叛逃那人的所有畫像、資料已全部銷毀,如今剩下的也隻有傳言。
年長那人頓了頓,隻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又催促道:“快些走,這周圍的靈氣流動,總讓我感覺有些不對。”
牽馬的人聞言有些緊張地左顧右盼了幾下,又逐漸放松下來。
“我未曾感覺有何不同啊,師兄,怕不是你感知錯了吧。”
年長的那人眉頭緊皺,似乎想要反駁,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不遠處朱紅色的宗門大門已若隐若現,牽馬那弟子精神也逐漸放松下來。
“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師兄,咱們這不是已經快到宗門了?現在時間還早,大門應該還沒落鎖,咱們趕緊回去别被看門人抓到.......”
他話還沒說完,面前突然橫過一條臂膀。
正絮絮叨叨的弟子猝不及防,一頭撞了上去,被吓的直接“啊”了一聲,瞬間往後縮了縮。
“怎麼了怎麼了師兄?是出事了——”
他話還沒說完,目光轉到宗門前的台階上,突然噤了聲。
面前的青石闆上蜷縮着一個人。
正直正午,斑駁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下,将血迹斑駁的白衣用微光包裹,及腰的烏色長發繞過腰肢散落在側。
那人身形微屈,側卧着,隻露出小半張瓷白的臉。
——宛如一幅暖陽下的凄清畫卷。
“好美......”
牽馬的弟子不自覺感歎出聲,下意識想往前一步,卻被橫在面前的胳膊再度攔下。
“閣下是什麼人?”年長些的弟子皺着眉,沉聲開口。
躺在地上的人動也未動,樹林裡不知哪裡拂過一縷風,将長發下掩映的半張臉龐逐漸浮出了幾分。
瓷白如玉,卻帶着幾分病态的蒼白,細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宛如初綻的梨花。
不知是昏是醒。
牽着馬的弟子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氣,擋在前面的人也一瞬間有些失神。
他反應過來什麼,咬咬牙,忽然擡手直接向前甩出一道符咒。
“哎,松竹師兄——”
牽着馬的弟子瞬間驚呼出聲,下意識擡手想攔,卻被強行按下。
“你别被他蠱惑了,松一。”
松竹擋在松一身前,緊繃着身子盯着對面的人。
“今日魔族躁動不安,他莫名出現在這裡定有蹊跷。”
“可萬一 ——”松一急聲開口。
“我有分寸。那個符咒若他沒問題自然無事,但若他真的與魔族有關.......”
松竹的聲音随着符咒的靠近逐漸低了下去,旁邊的松一也沒再說什麼,緊張地轉頭望去。
下一秒,兩人卻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一道符咒沒有打中面前的人,但也沒有偏離,在接觸到那一襲白衣的一瞬,就這麼突然憑空消失了。
四周一片寂靜,松竹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松一無聲地張了張口。
“......難怪師父前幾天讓我多跟着師兄一起學。”
松一喃喃開口:“我原以為是為了讓我向你學習,原來是為了監督師兄學啊。”
松竹:.......
“那是為了讓我監督你不要逃晚課。”松竹咬牙。
“我的符咒沒有問題,剛剛......”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似乎輕輕顫了一下。
松竹瞬間噤聲,有些緊張地擡起頭。
幾聲壓抑的悶咳從面前傳來,躺在地上的人有些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袖口露出幾分,在胸口按了按,身子似乎又顫了一下。
松竹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也跟着不自覺顫了一下,他忍不住再次開口。
“請問閣下是.......”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看到面前的人擡起了頭,直直往向他這裡望來。
松竹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的感受。
仿佛忽然間被吸入了幽暗的深潭,黑如曜石的眸子無波無瀾,虹膜上映照的暖光又如蝶翼般迷惑人心。
——像是最精美的玉瓷,脆弱但分外危險。
松竹無聲地張了張口,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何時失了神,就這麼直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下一秒,那雙桃花眼輕輕一眨,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師傅......”
松竹一時間沒有聽出那懶散語調間的不對勁,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是——”
下一秒,他便看着那天仙一般的人沖着他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開口:“小師傅這般看着我,可是喜歡我呀?”
松竹:........
——他活了一十八年,第一次有一種夢碎了的感覺。
·
“什麼喜歡,你在胡亂說什麼.......”松竹臉“騰”一下就紅了,難得有些着急地開口辯解。
旁邊的松一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家師兄難得惱羞成怒的反應,“噗”的一聲笑出了聲。
燕纾倒是沒什麼特别的反應,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他彎了彎眼,随口“哦”了一聲,撐着身子想要起身,動作卻忽然一滞。
燕纾頓了頓,緊接着又若無其事地坐回了原地,轉而左顧右盼地尋着什麼。
“你在幹什麼?”一直觀察着他的松一好奇開口。
“你來我們宗門到底是要幹什麼?先說好,宗門曆來懲惡揚善,你若是來宗門尋求幫助的,最好先表明你的身份、來曆.......”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看到對面的人擡起頭,笑眯眯地沖他勾了勾手。
有潋滟的柔光從那雙琥珀色的桃花眼間轉瞬即逝,等松一再回過神時,已經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燕纾面前。
緊接着,他便聽燕纾笑眯眯地開口。
“我來宗門啊,是尋我的心上人。”
松一:???
他臉瞬間爆紅:“不,不是我,你在胡說什麼,我都不認識你........”
“我知道啊。”
燕纾微屈起雙腿,手撐在身後,半仰着頭無辜開口:“我現在起不了身了,想麻煩小師傅扶我起來一下。”
松一:.......
——他算是知道剛才燕纾習以為常的神情是怎麼來的了。
“你别再胡說八道,我就來幫你.......”
松一嘟嘟囔囔别過頭,想要上前一步去扶人。
但他剛往前探了一下,身前忽然被人一攔,緊接着松竹微沉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閣下到底是誰?”
松竹擋在松一身前,垂眸開口:“師弟不懂事,閣下請不要捉弄于他。若閣下想要我們的幫忙,煩請先報上名姓。”
燕纾看着面前小道士一本正經的做派,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彎了彎。
他仰起頭,剛準備繼續說什麼,神情卻一凝,側耳聽了幾秒,忽得轉過頭去。
“有東西要過來了。”
松竹怔了怔,下意識環顧了一圈四周。
周圍安安靜靜,連原本時有時無的鳥鳴聲似乎都逐漸遠去,沒有半分異樣。
旁邊的松一也忍不住開口:“你在說什麼啊,且不說這周圍什麼也沒有,而且這已近宗門門口,誰敢在這裡放肆。”
他一邊說一邊擡頭看着天色:“你要沒什麼事麻煩改日再來吧,馬上就要宵禁了,我可不想因為你挨罵——”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看到了什麼,瞬間瞪圓了眼睛:“你你你,你自己不是能起來嗎——”
面前一襲白衣墨發的人撐着旁邊的樹幹慢慢站起身,捂着胸口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怎麼,小師傅剛才對我還那麼主動,短短幾瞬就已經變心了?”
他一邊說一邊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松一一下子被他鬧了個大紅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燕纾唇邊多了一絲笑意,他剛想開口再說什麼,忽然皺了皺眉,側耳聽了幾息,正色道:“到我身後來。”
松竹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皺眉向遠處望去,松一卻還是一副茫然未知的模樣。
“什麼躲你後面?我剛才探查過了,周圍沒有任何異常響動,比平時還要安靜.......”
“你不覺得,是有點太安靜了嗎?”
燕纾盯着不遠處樹林裡的某一點,輕聲開口。
周圍的鳥鳴聲早已消失,連風過樹梢的“沙沙”聲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仿佛進入了一個死寂的囚籠。
松一看着一旁随風微晃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的樹葉,微微瞪大了眼。
旁邊的松竹已經一言不發地上前一步,将燕纾擋在了身後。
松一回過神,有些絕望地看了一眼四周,心知今日一定是趕不上晚歸的門禁。
他哀嚎一聲,一邊絮絮叨叨嘟囔着“又要挨罵”,一邊也趕忙上前,拔出長劍和松竹并肩而立。
“行了你别亂動了,就算是有蹊跷.......也應是你躲我們身後,怎麼說這也是我們宗門的地盤,你雖然身份未明,但來者即是客,理應我們保護你。”
他沒有注意到,燕纾聽到那句“來者即是客”時,神色古怪了一瞬,最終卻也什麼都沒說。
周圍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兩個小道士一左一右護在燕纾身前,身上的袍袖無風自動,随着長劍的一點光暈飄飄揚揚。
燕纾盯了他們一會兒,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松竹依舊冷靜地注意着四周,松一被燕纾直接吓了一個激靈。
“你幹什麼?現在正是緊張的時刻,你能不能不要亂動亂出聲......”
燕纾對着他比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卻還是在左顧右盼地尋覓着什麼。
松一:......
“我聽到了,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