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着屋檐斷續着落下,在人聲嘈雜裡凝成杯中酒的冰,又被摻進體溫化作皮肉下的流淌鮮血。
春城的夜生活并未被壞天氣影響。
還沒到開始玩的點,【頹】酒館裡已經客滿,就連店内中心位置上最昂貴的888連号座都挂了預定牌。
混在嘈雜人聲裡,那不起眼的舞台最下方角落位置活躍着幾抹亮眼的發色。
“真是怪事,”視線掃過去又收回來,垂下的金發像顆短暫閃爍的星星,小聲埋怨道:“平日天氣好不見888座上訂人,一下雨就有人訂。”
坐在這金發身側是抹更加誇張的銀發,扯着嗓子喊:“知道了知道了,我們的盒子主唱又沒洗頭。”
這個位置離舞台太近說話隻能靠吼,又因為音箱震耳被客人投訴過好幾次。
後來幹脆被老闆改成了樂隊休息專區,給樂手們喝水休息。
“喂!夏樹,你就比我好嗎?”盒子扯着嗓子吼完,撇嘴道:“我們高貴的貝斯手不也隻洗了個臉就來了?”
夏樹慢條斯理地抿了口酒:“對啊,畢竟我不奢望被富婆看穿脆弱,也不奢望有姐姐用錢為我擦眼淚,更不奢望.....”
“夠了閉嘴!”被踩中尾巴的盒子轉過臉,“湯湯,評理。”
被叫到名字的紅發聳了聳肩,“我洗了臉也洗了頭,也有女朋友。”
這嘚瑟的一句話成功換到兩個大白眼。
被氣急了的盒子将視線落在自己正前方,那與樂隊跳躍發色格格不入的唯一黑發上。
夜色凝結在眼前人身上,襯得她眉目清冷,特别是那遮擋住右眼的白色紗布,以及蜿蜒在左側眉至耳骨的一道淡色疤痕。
這些殘缺傷痕讓這張本就極具有攻擊性的臉更加凜冽。
尤其是眉宇間,被傷痕賦予上性感的野氣。
注意到這眼巴巴的視線,被盯着的人把視線從門口收回來,用手語比劃:“抱歉,我剛剛沒聽清。”
她的動作從容優雅,翻飛的指節修長白皙。
因為動作,讓這殘瓷般的臉有了生氣,鮮活得叫人完全能忽略她身體上的所有殘缺。
“夠了盒子,”剛剛還嬉笑着的夏樹冷了臉,皺眉道:“不許欺負阿辭。”
被兇了的盒子垂下腦袋,像個委屈的大金毛,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幾口酒精奪了理智,她居然叫一個聾啞人開口評理。
這是什麼地獄笑話啊。
“阿辭你剛剛在看什麼?”夏樹意識到自己的維護有些太明顯,不動聲色地找話題:“我看你注意力一直在門外。”
悻悻的盒子也擡起頭,讨好着接話:“是想出去透氣嗎?”
被衆人用話題架起來的阿辭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她的表情始終淡漠,貼在耳骨的助聽器閃着呼吸燈,她打了個手語:“是的。”
“太好了,走走,透氣去。”
.
長指頂着紙巾将最後一筆飽滿唇色勾勒暈開,司機将穩穩将車停在路邊。
春雨來急,總驟落驟停。
剛剛似乎還要不止不休的雨這會子悄無聲息着停了。
雲九纾禮貌跟司機道謝,開門下車,眼眸被落進來的燈影映亮。
這是條酒吧街,街頭巷尾全是熱騰騰的活人味。
有些酒館早早開了唱,雨停了空氣裡泛起些許土腥氣。泥土是大地的血管,盡管路面早已被鋼筋水泥澆築,也仍舊遮不住這鮮活。
雲九纾深吸了口氣,将心沉下去。
她習慣性打量着店面往裡走,就在即将進店時,視線一晃。
一米八五的身高,純黑色的休閑服,戴着大兜帽,闊版面料也遮不住的寬肩窄腰,身姿挺拔。
這個背影......
右眼皮再次跳起來,三年前的往事紛至沓來。
雲九纾心悸片刻,下意識擡腳跟了過去。
沉下去的天黑似濃墨,而吸引走雲九纾視線的那道背影就是這墨碟子裡不合時宜的一道劍光。
牆與牆之間隔出來的窄道裡瀉進去些許路燈光,這裡是酒館後門。
染着誇張發色的三個人聚在一處,有人指尖銜煙,有人輕皺眉。
雲九纾放緩腳步靠過去,卻隻聽見她們是在小聲商讨着今晚的演出單。
隻是支樂隊而已。
用眼神将所有背影數清楚,卻沒了剛剛那熟悉感。
人人都穿着花色,根本沒有那道黑,雲九纾被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弄失落。
怎麼可能是她。
那個愛穿黑色的熟悉背影,那個突然闖進自己生活又突然離開,那個仍舊将身份證壓在自己這裡的人,已經消失三年了。
雲九纾惡毒地期待,說不定早就死了。
回想起昨天諾姐的調笑,一股無名火起,雲九纾憤怒地轉身就走。
她沒注意到自己轉身的瞬間,原本的三人裡多出道身影。
“鞋帶系好了吧阿辭?”盒子還在為剛剛的事情内疚,她貼心着問:“需要我幫忙嗎?”
被面前同伴身影擋住的那位蹲下者慢吞吞撥弄完鞋帶後站起來,用手語打了個不用,又比了個謝。
夜色裡,這抹黑色實在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