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檀第一次見到倪嘉怡的時候他的年紀很小,才三歲。
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嶽雲清帶着他從周西縣城坐着綠皮火車到了小談市。
兩人一無所有,彼時柏檀懵懂無知,不知道為什麼要離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上媽媽的腳步,雖然跌跌撞撞,但還是緊緊跟着嶽雲清的那條緊身豹紋褲,不至于被火車站裡的人流帶着走。
因為嶽雲清不會抱他,也不會在他哭的時候來哄他。
他很早之前就有一個意識。
媽媽和其他小朋友的媽媽不一樣。
嶽雲清不像以往的愁雲慘淡,從踏上火車的那一瞬間,她的臉上時刻挂着幸福的微笑 ,帶着自己的一腔孤勇和自我感動找上了倪許。
她以為倪許會很驚喜,甚至會很感動,但事實是,對于她的到來,倪許一時沒反應過來,處于震驚階段。
這對于嶽雲清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嶽雲清和倪許是通過當時很大火的Q.Q認識的。
一日,嶽雲清和男友吵架來到網吧打開Q.Q解悶,漂流瓶的提示信息跳躍,顯示有人撿到了您的漂流瓶,随着漂流瓶的拆開,她和倪許的緣分開始了。
在和倪許聊天的過程中,嶽雲清喜歡上了倪許。
是的,他們網戀了。
一個是未婚先育的洗頭小妹,一個是在鋼筋廠裡沉悶的工人。
兩顆孤獨的心被網絡連在一起,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愛的輪廓,文字變成愛的形狀,将相差一百多公裡的兩人帶入愛河。
兩個人交換了地址和照片,告白之後,也順理成章成為男女朋友。
嶽雲清知道倪許沒錢,但是她不在意,甚至想和他一起打拼未來。
她懷着這樣的宏圖壯志——倪許,我來拯救你了。
但事實總是會讓人流淚,因為開出理想的彩票“恭喜你中獎”太難了,大部分事與願違,全是“下次再來”的常态。
嶽雲清當然沒中獎。
倪許不僅對她的到來感到突然和莫名其妙,還帶着一點的匪夷所思。
“你來幹什麼?”
因為嶽雲清是直接找到鋼鐵廠的門衛那裡去的,倪許隻好和小組長請十分鐘的假,然後将她拉在保安亭不遠的榕樹下問她。
“我來了你不高興嗎?”
嶽雲清笑着仰頭問着倪許,眉眼帶着天真,失落被她藏住,她身後的柏檀不知道媽媽要幹什麼,也看向倪許。
被一大一小看住的倪許煩躁摸了一把頭發。
“不是很高興。”
這是一個不好的征兆。
嶽雲清眼淚差點掉下來,“我和你結婚好不好?我們有一個家。”
倪許沉沉注視着她一分鐘,突然笑起來,“行啊,我有小孩你也不介意?”
嶽雲清愣住了。
她不知道這件事情。
倪許沒說過。
倪許從兜掏出一百塊遞給她,“你走吧。”
嶽雲清忍不住哭起來,啜泣着,“我不要,你别趕我走,我……我不介意。”
倪許聞言沒将嶽雲清手裡的一百塊收走,而且轉身去了保安亭,過了一會,他拿着一張紙片遞給她。
紙片顯然是從煙盒上才撕下來的,上面黑色水筆的墨迹都還沒幹透,字迹被拖長模糊一片。
嶽雲清接過,倪許嗯了一聲,“這是我的地址,才租的,你去就行。隔壁鄰居有我的鑰匙,我去上班了,去留由着你。”
嶽雲清含淚看着倪許的背影離開。
愛情将她的視線迷糊。
嶽雲清帶着柏檀到了倪許的出租屋。
出租屋的位置是在馬路旁邊,周邊沒有什麼商圈之類的,隻有一個皮革廠。
嶽雲清注視着唯一的建築,是一棟自建房,有兩層,灰色水泥表面裸露,沒有刷粉,水管在陰溝裡滴水,帶着令人作嘔的味道。
她從沿着外面的石梯子踏進去。
房子被分成三部分,一邊是房間,中間是走道,一邊又是房間。
走道沒有光亮,隻有房東安的幾隻燈泡 ,黃色的光很微弱,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
嶽雲清深呼吸一口氣,捏着紙片走了進去。
柏檀跟在她的身後,走道就像是隧道,黑壓壓的看不見盡頭,将他吞進去。
此時母子二人都不會想到,柏檀也将在這裡度過十五年的光陰。
倪許給的門牌号是1-21,慢慢一邊看門牌号,一邊對着數字。到拐角時,她往前走了三四步,就找到了對應的位置。
門鎖着,沒有鑰匙,她想到倪許說的鄰居,敲了敲隔壁1-23的門。
“誰啊?”
随着一道女聲響起,嶽雲清還沒來得及答應,下一秒,門就開了。
是一個抱着嬰兒的中年女人,染着泡面卷,大概四十五歲左右,皺着眉,臉上還帶着不耐煩。
她審視的目光看向嶽雲清,“敲門幹嘛?”
嶽雲清将手上的紙片遞給她,“我是倪許女朋友,他喊我找您拿鑰匙。”
中年女人單手抱着嬰兒,接過紙片,細細看了三秒,瞥了一眼嶽雲清,點頭讓嶽雲清進門。
嶽雲清進門之後,柏檀也跟着進去。
他看着這個房間的環境。
房間很小,大概二十幾平米,密密麻麻擠滿了東西,被分割成很多區域,睡覺區,做飯區,逼仄得走進去都很難。
柏檀将注意力先落在區域最大的那一塊,睡覺區有一張鐵床,上面有紙箱子,冒出的衣服散亂不已。
他将目光收回,卻感受到一道視線,他側身,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盯着他看,男孩趴在紙墊子上,面前是26拼音讀法表。
中年女人将藏在桌上的鑰匙翻出來,也将手上的嬰兒遞給嶽雲清,“行吧,鑰匙給你了,你把你孩子帶回去吧。”
嶽雲清手足無措接過嬰兒,她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來了句,“這不是我小孩,那才是我小孩。”
她指了指身後的柏檀。
中年女人的視線落在柏檀身上。
見到和倪許長得兩模兩樣的柏檀,挑眉似乎帶着不解問道,“這是你孩子?也是倪許的?”
嶽雲清先點頭後搖頭,下一秒,手上的嬰兒哭了起來,一看就是個女孩,她的臉紅了起來,眼淚也跟着下來。
嶽雲清沒反應過來,中年女人接過孩子,輕輕拍着包被,“嘉嘉不哭,乖啊,嘉嘉不哭。”她哄着懷裡的女嬰,抽空還說教嶽雲清,臉上帶着嫌棄望向她,“孩子哭了不知道哄一下?”
哄女嬰花了十分鐘,在這十分鐘裡,嶽雲清不敢說話,生怕女人再繼續說教。
等女嬰閉眼後,中年女人謹慎将懷中包被再一次遞給嶽雲清,“喏,好好抱着,别讓她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