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許還是沒舍得下狠手打柏檀，對上柏檀那雙脆弱的，那雙故作淡定的，那雙向來沉默寡言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倪許在一瞬間，所有的話全憋在喉間。

柏檀的身體被他抓着，即使被打，柏檀也一聲不吭，咬着唇，憋得死死的，但倪許察覺到了，柏檀身體在輕微地顫抖。

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下來，“呲——”的一聲，倪許火氣全無，消散的無影無蹤。

出租屋白熾燈的光打在頭上，倪許等人站在門口，光影灑在外邊，将走道中圍着的人們的臉照亮，倪許的身影擋在柏檀身前，光影分割像是一道懸在柏檀頭上的利劍。

倪嘉怡的哭聲将所有的鬧劇拉回現實。

就像是賽跑比賽開始的那道槍聲，倪嘉怡突兀的哭聲打破所有。

柏檀偏頭看向倪嘉怡。

倪嘉怡眼睛很大，但此刻，裡面蓄滿淚水，她張着嘴哇哇大哭。

倪許将柏檀放下，去推推車将倪嘉怡抱起來，打算哄她，但是倪嘉怡卻歪來歪去，像一個不倒翁，身子往外扭，伸着手傾向柏檀的方向。

鄰居見到倪許的動作停了，也看出來倪許的火氣消掉，嘴上說着“算了孩子知道錯了，好好教育就好，動手還是不可取”“别當着妹妹的面打哥哥啊，這樣多不好啊”之類的話也紛紛離開。

倪許又怕倪嘉怡摔倒，但又不想倪嘉怡現在靠近柏檀。

他臉上陰沉沉的，但倪嘉怡上手更加激烈，手掌揮舞着，不時還打到倪許的臉，倪許煩躁扣着倪嘉怡的身體，但最終還是拗不過她。

倪嘉怡哭的話是停不下來的，除非滿足她，否則她就會一直哭，哭到後面嗓子都哭啞，眼淚也流不出半分，但她不會停下來，會一直哭到咳嗽，臉憋得通紅，最後嚴重下來就是嘔吐翻白眼，吐到屋子全是她的奶腥味，嘔吐物。

倪嘉怡靠近柏檀慢慢安靜下來，但身體還是一抽一抽的，眼巴巴看着柏檀。

柏檀站着，身上的疼像蛛絲蔓延，密密麻麻的痛，被倪嘉怡看着，他盯着倪嘉怡，沉默不語，忍着疼，坐在靠近門口的椅子然後将倪嘉怡抱起來哄。

他跨坐着，屁股的疼在接觸到椅子的那一瞬間，差點讓柏檀跳起來，倪嘉怡被他抱在凳子中間，他歪頭湊近倪嘉怡，将臉蹭蹭倪嘉怡，“嘉嘉。”

溫度在兩人的臉頰合二為一，相互交融，倪嘉怡臉上的淚痕已經冷了，蹭在柏檀的臉頰旁，涼絲絲的。他的臉和倪嘉怡的臉貼得很緊，兩個人的體溫将淚痕烘幹。

他低聲顫音喊着“嘉嘉”，随後又在在心裡默念一句“妹妹”，在那一瞬間，他的眼淚流了下來，啪嗒落在倪嘉怡的手背上。

倪嘉怡擡頭，将手舉在面前，大大咧咧舔了一口，整張臉皺在一起。

她看着柏檀哭，呆了一秒，然後上手揮舞着，拍了柏檀一巴掌。

柏檀知道倪嘉怡這是想和自己玩遊戲，拉起她的手，一甩一甩的做着動作，兄妹兩待在角落玩着，柏檀一隻手抓着倪嘉怡的手腕，一隻手則是輕輕拍着倪嘉怡的後背。

不一會，倪嘉怡的動作就慢了下來，眼睛也緩緩閉上，在進行小飛機來了的下一個步驟的時候，柏檀感受不到倪嘉怡的力氣，他晃了晃倪嘉怡的手腕，倪嘉怡也毫無反應。

柏檀抱着倪嘉怡換了一個位置，讓她更好靠在自己懷中，這才發現，倪嘉怡已經閉眼睡過去了。

倪嘉怡呼吸清淺，身子起伏平穩，他低頭喊了一聲“嘉嘉”，對方也沒沒有任何反應。

倪許一直站着窗口吹着冷風默不作聲注視着他們的動作，見到倪嘉怡睡去之後，将她抱起來。

懷裡的溫度驟然離開，柏檀擡頭望向倪許将倪嘉怡放在床上細心給她掖好被子。

他站起來，忍不住輕聲“嘶”了一句。

倪許轉身和柏檀對上視線。

倪許當然看見柏檀哭了，他上前走到倪許面前，然後蹲下。

“疼嗎？”

他問着柏檀。

柏檀張口，聲音毫無知覺地嘶啞。

“疼。”

倪許直勾勾看着他，厲聲說道。

“疼才好，疼才長記性。誰讓你不去幼兒園的？誰讓你帶妹妹出去的？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萬一你們被人拐賣了，那我怎麼辦？”

“爸爸，我知道錯了。”

柏檀抽噎，眼淚再一次流出來。

他忍不住屈屈手指，臉上的眼淚落下，但他的心卻異常平靜。

倪許摸摸他的頭，“那你就聽話，去上學。”

“我不去。”

柏檀還是這個态度。

倪許忍住自己想要打柏檀的想法，他咬牙切齒，“你之前不是很喜歡去學校嗎？”

柏檀抿唇不願意回答。

“你和嘉嘉在出租屋的話，你要一直和她在一起，一直照顧她，你知道照顧是什麼嗎？”

倪許皺眉，惱火看向柏檀。

柏檀卻張了張口。

“我知道，我要看着妹妹，不讓妹妹哭和吐，還要看着鬧鐘給妹妹喂飯，要讓妹妹學會上廁所……”

倪許看向柏檀，“照顧嘉嘉是很麻煩的事情，你真的可以？”

“我可以。”

倪許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但柏檀卻一遍又一遍說着這件事，倪許裝作聽不見去找紅藥水要給柏檀塗屁股，柏檀隻是睜着那雙黑幽幽的眼睛默默無言盯着倪許。

倪許給他擦藥的時候，柏檀整個人都是僵住繃緊的狀态，抓着倪許的褲子。

出租屋安靜不已，倪許突然開口。

“小檀，你真決定好了？”

“嗯。”

“爸爸會努力賺錢養你們的，你别擔心爸爸的錢。”

現在确實沒多少，但以後就肯定有的。

“我知道的。”

倪許一直知道柏檀很聰明，不管是最開始時候初遇他的省心懂事，後來的不愛說話愛看書，再到現在幼兒園表現出來的可謂小神童的表現。

三歲看到老，柏檀的性格已經初步顯現，未來什麼樣，倪許覺得自己好像也看得出來。

不管是自己看見的，還是老師反應的，柏檀性子不愛張揚，也從來沒有主動表露過。

慧極必傷，倪許不是很想讓柏檀懂得這麼多。

即使這不是自己的孩子。

“我不會不要你的，小檀。”

倪許等紅藥水幹了之後，拿走擔心柏檀裸露皮膚會冷用來遮擋的毛巾才将柏檀褲子撩起來。

“爸爸，我想改名字了。”

柏檀說出這句話，倪許扯了扯嘴角，以為是孩子玩笑，漫不經心，“叫什麼？迪迦還是賽羅？”

壯壯很早之前也要改名，逢人就說在這一片出名的很，因為他說“李衡”不好聽，要奧特曼的名字才好聽，一本正經和張姨說着自己叫“賽文”，後面又改成“蓋亞”，被揍得哭聲傳遍走道，比倪嘉怡哭的還響。

“倪嘉檀。”

柏檀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倪許放毛巾的動作停滞半空。

“我是你爸爸，嘉嘉是你妹妹，這不會改變的。”

柏檀看着倪許。

“我知道啊，我就是想陪着嘉嘉。”

倪許靜靜看着他，打水給他洗漱，然後讓他上床。

“以後不說這個名字了，知道了嗎？那是你媽取得，我改不了。”

柏檀和倪嘉怡睡在一起，倪許還要收拾一下出租屋的狼藉。

他看着柏檀。

“睡吧。”

柏檀聽話閉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往倪嘉怡方向靠近。

倪許抽了兩個小時的煙。

最後的結果是如了柏檀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