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許的離開并沒有讓倪嘉怡引起多大的關注。

在她的世界裡幾乎沒這個人。

倪許早先的“失蹤”讓倪嘉怡對倪許這個人的依賴感很弱。

倪許找工作早出晚歸，白天一整天都看不到他的人影。早上很早就出門，兄妹兩都還沒有醒來，晚上回來的話，倪嘉怡大部分時間已經沉沉睡去。

柏檀照顧倪嘉怡的日子還是照常。

就像是按照滑軌慢慢開動的玩具汽車，在規定的路線中周而複止自己的工作。

倪嘉怡喊“哥哥”那天是四月二号，柏檀記得很清楚。

因為早上吃的是番茄雞蛋面，因為喜歡吃的緣故，倪嘉怡很配合張口，吃完第一口就直勾勾看着柏檀，等着他喂自己下一口。

吃完之後，小鐵碗裡隻剩下一點點的湯汁。

倪嘉怡嘴角挂上湯汁，柏檀單手抱着她，是每天抱着倪嘉怡鍛煉出來的結果，柏檀現在單手抱倪嘉怡已經很穩當了。

他的另一隻手随意抽取一張紙巾笑眯眯給倪嘉怡擦着嘴巴，“乖仔今天好厲害啊，全部吃完了。”

聽見“乖仔”，倪嘉怡知道是喊自己，低着的頭也揚起來，揮揮手，手掌貼在柏檀的胳膊上，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柏起來，眉眼彎彎，像是倒懸的月亮。

喊倪嘉怡“乖仔”是因為小趙阿姨的房間裡有台電視機，柏檀會抱着倪嘉怡到她那裡去蹭電視看，柏檀權當打發時間，也不知道倪嘉怡看不看得懂，反正每次去看電視都目不轉睛，一點也不吵也不鬧。

有次倪嘉怡突然尿褲子，下一秒嚎啕大哭，小趙阿姨邊哄倪嘉怡穩着她的情緒邊幫她換褲子。

她這邊是有倪嘉怡的備用衣物的。

柏檀在旁邊一直說着嘉嘉别哭也不管用，電視機裡突然傳來“乖仔”這個詞，是男主在哄女主的親昵之語，但倪嘉怡似乎聽見了，哭的聲音小了一些。柏檀默默在心裡記了一筆。

第二天倪嘉怡又哭，柏檀還是像往常一樣喊她“嘉嘉”，倪嘉怡扯着嗓子哭，眼淚也像是自來水一樣不停流淌，柏檀頭上冒汗，抱着她不斷踱步，倪嘉怡抓着柏檀的胳膊，身體不斷往後仰，十分抗拒的模樣。

倪嘉怡的脾氣來的很快，而且莫名其妙，有很多時候，她哭就是因為自己想哭。

柏檀知道，所以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那是妹妹，自己要耐心哄着。

但倪嘉怡顯然沒半分收斂，不僅掙脫柏檀的懷抱，而且還在泡沫闆上到處亂爬。

柏檀不知道倪嘉怡這次為什麼哭，如果倪嘉怡會說話就好了，他就知道倪嘉怡想要什麼了。

但可惜，倪嘉怡什麼也不會懂，隻會欺負他，柏檀最後也灰敗着一張臉哭，他抓住倪嘉怡，扣住她的胳膊，想到昨天的“乖仔”，也試探性地喊她“乖仔”，哄着她别哭了。

出乎意料的很見效，柏檀一遍一遍重複，甚至到了後面，倪嘉怡可以止住哭聲，聽着柏檀的乖仔聲笑起來。

倪嘉怡笑起來就是一個小天使。

就是天生為乖仔二字出來的。

“乖仔，乖仔，嘉嘉，你喜歡這個啊。”

柏檀抵着倪嘉怡的額頭，圈着她的手指，看着她笑，“你是不是乖仔啊？我們嘉嘉是很乖很乖的仔哦。”

倪嘉怡乖乖貼着柏檀，将小手包起來，緊緊抓着柏檀的手指，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張着嘴，柏檀可以瞧見裡面的小米牙。

至此，柏檀一直喊倪嘉怡“乖仔”。

柏檀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下來過，又喊了幾聲“乖仔”，一會語氣拖長，将兩個字含在嘴裡慢吞吞咬在舌尖，一會語氣快速，像是彈鋼琴躍然流暢。

倪嘉怡笑的更歡了。

柏檀逗了一會倪嘉怡，将自己的那份早餐匆匆吃完，随後收拾好碗筷，起身要端去隔壁。

倪嘉怡已經接受了柏檀要離開一會會的事情，所以隻是低着頭自顧自玩着自己的小兔子玩偶。

等柏檀回來之後，她還是趴着專心緻志自顧自玩着。

柏檀看了一眼，開始将髒衣服收好，見到外面的天氣很好，決定将倪嘉怡的衣服挂在窗台前的繩索，這是一個簡單的晾衣服處。

曬一會，讓妹妹穿的時候舒服一點。

衣服曬好再疊起來，他學着嶽雲清的動作，再慢慢放進紙箱子裡，一摞一摞混着陽光味道的布料堆出屬于倪嘉怡的裝扮衣櫃。

等事情做完之後，柏檀将畫本拿出來，将倪嘉怡抱起來，“乖仔，快看，跟着我一起念，媽媽，mama，爸爸，baba……”

倪嘉怡嘴巴咿咿呀呀，還是沒跟着念。

柏檀也沒放棄，繼續纏着倪嘉怡跟着學。

他将畫本抵在倪嘉怡面前，上面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每頁兩個人物，攤開四個，柏檀教倪嘉怡無數遍了，但倪嘉怡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點聲音也沒。

隻是張着嘴啊啊啊啊。

柏檀教了會，擔心倪嘉怡口渴，去開水壺那裡兌着冷水，然後将溫水裝進倪嘉怡的小保溫杯。

倪嘉怡湊上前，手指抓着紙頁，然後往後翻了一頁。

上面的人物是倪嘉怡沒有見過的新的。

她好奇看着。

柏檀過來的時候，将保溫杯送到倪嘉怡面前，“乖仔，喝水啦。”

保溫杯是吸管開口，倪嘉怡咬上去，開始慢吞吞喝水。

柏檀這才看見倪嘉怡翻頁了，笑了笑，“乖仔想要學這一頁嗎？”

倪嘉怡默默喝水中……

柏檀念着這一頁的人物關系，“乖仔，這一頁是哥哥gege，姐姐，jiejie……”

他看着安靜喝水的倪嘉怡，指了指自己，興緻勃勃說着，“這一頁是兄弟姐妹。乖仔，我是哥哥哦。”

倪嘉怡瞥了他一眼。

柏檀感受到她的目光，“乖仔知道我是哥哥是不是？”

倪嘉怡沒有看他。

柏檀有點洩氣，但面上不顯示，隻是溫柔注視着倪嘉怡喝水，窗外陽光照在她的身上，金色的光圍繞着倪嘉怡，顯得倪嘉怡暖洋洋的。

等倪嘉怡停下喝水的動作之後，吐出吸管，推了推保溫杯，柏檀明白她的意思，這是喝完了，将保溫杯端走放在一旁等會在喊倪嘉怡喝水。

倪嘉怡打了一個嗝，柏檀将她圈在懷裡，給她輕輕揉着肚子。

柏檀換了一個位置，将畫本挪到窗口不遠處，這樣可以讓陽光更好照在兩個人身上。

他将頭抵在倪嘉怡的頭頂上，因為照到陽光的緣故，他眯了眯眼睛，懶洋洋指着人物說，“乖仔，這是哥哥，gege……”

“咯咯。”

“姐姐，jiejie……”

柏檀繼續教學，突然頓住。

剛才好像，多了一道聲音。

柏檀愕然睜眼看向倪嘉怡的頭頂，如遭雷劈，然後将她翻個身對着自己。

倪嘉怡看着他，柏檀激動地抖了抖唇，“乖仔，你剛才是不是說話了？是不是喊哥哥了？”

“哥哥。”

倪嘉怡興奮拍着手，這次的聲音稍微大了點，像是春天的第一道春雷，轟然之下，意味着——春天來了。

柏檀的眼窩熱起來，心也跟着泛起驚濤駭浪，一層一層的驚喜将他裹挾，他央求着倪嘉怡，幾乎與語無倫次，眼淚措不及防也跟着落下來。

“乖仔，對，是哥哥，剛才是不是喊哥哥了，再喊一次好不好？”

倪嘉怡也跟着繼續喊了一聲“哥哥”，聲音奶奶的，然後開始傻笑，啊哈哈的笑拍手。

柏檀擦擦眼淚，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嘗到自己的眼淚的鹹澀，又笑起來，在意識到倪嘉怡會說話後發自内心覺得自己該高興。

那就别哭，要笑。

他捂着嘴，眼角控制不住地抖，咧着嘴咳了咳，心裡像是在放煙花，聲音嘶啞，“乖仔，我是哥哥，再喊一遍哥哥好不好？我們乖仔會說話了！乖仔會喊哥哥了！”

窗外的陽光金燦燦的，将出租屋給照亮，灰塵在光中飛躍。

倪嘉怡砸吧嘴，坐在泡沫闆上，用手撐着身子，看着柏檀，再一次喊着“哥哥”。

她的音節越來越标準，柏檀的眼淚嘩嘩流，他哽咽望着倪嘉怡。

倪嘉怡黑葡萄般的眼睛，淡淡的眉毛，肉嘟嘟透着粉的臉頰，小小的鼻子，張着的紅潤潤的嘴巴……

柏檀盯着倪嘉怡看了一分鐘，

他仔細在心裡描摹着倪嘉怡的摸樣，盡管他早已熟記于心。

他的腦中浮現很多的記憶。

第一次見到倪嘉怡，第一次給倪嘉怡換尿布，第一次抱着倪嘉怡，第一次給倪嘉怡端奶瓶……

這是倪嘉怡第一次說話。

說的是“哥哥”。

倪嘉怡像是得到什麼趣味，抓着柏檀的手一直喊着“哥哥”，柏檀也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答應着。

“乖仔，哥哥在，哥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