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姜複慈又被何早栀硬拽去了另一場飯局,說是為她接風洗塵,但選的是一家西餐廳。姜複慈首先不習慣西餐,其次這些年下來也對人情世故有了一點自己的見解,覺得實在沒必要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那你說吃哪一家?飯店你定。陳阿姨她們就是想見見你,吃什麼都無所謂的,聽你的意見。”
“其實接風洗塵的話,吃飯就不用了,我們可以直接去做個spa或者溫泉或者洗浴中心按個摩,放松一下什麼的。”
“你應該知道我想聽你的什麼意見。”
“……”
姜複慈能屈能伸地改口道:“那就連水街那家粵菜——還開着吧。”
“開着呢,記得打扮一下,現在又不是沒時間……”
姜複慈把聽筒拿遠了,站起身,在衣櫃裡翻昨天收拾出來的衣服,百無聊賴地聽。其實這些年在邶市,就算再忙又怎麼可能素面朝天呢,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小孩,隻是如果不這樣故作稚嫩打扮,即使難得回家,過年時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吐沫星子就足夠淹沒她。
應付催婚就已經夠累的了。
她的目光落在一直被挂在衣架上的那條黑裙子上,遵循前些年的時尚,裙擺被裁剪成不規則的樣式,簡簡單單的小黑裙,永遠不會出錯的約會穿搭。她的手指撫過去,随即滑走,拎起了旁邊一件皮衣外套。
還不到時候。
“嘩啦——”
熱水器被推開,水汽很快氤氲了浴門,凝結成水珠,滑落留下水痕。
熱水溫暖了她的每一寸肌膚。姜複慈在這時候分心想,如果夏盛玫知道她剛剛的所作所為,一定這麼說。
“你不能老是沉湎在過去,姜姜。人活着總要向前看,所以一切盡可以都試試看。之前我朋友看了我朋友圈咱倆的合照,他很想認識一下你,我覺得你穿這條裙子就挺合适的,老是中性風有什麼意思,偶爾換換風格也很好嘛。”
泡沫充盈在她指尖。她仰起頭,沖掉那些泡沫,看着它們在出水口彙聚、打圈、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時,她在心裡冷漠回絕,況且......這條裙子......本來另有他用。
但是,或許是熱水泡軟了她的一部分決心,她開始仔細考慮夏盛玫的話了。勇氣究竟是什麼樣的呢?或許會表現為能夠為自己的所有決定負責。而且正如對方所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每一件事情都發生得稱心如意,或許……
姜複慈關掉了淋浴器,最後掃了一眼出水口——雪白泡沫當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算上大學四年,已經七年了。
我應該釋然地放下,接受這種離開就像是泡沫消失一樣,然後開啟一段新生活。姜複慈抹掉鏡子表面的水汽,看着鏡子裡濕漉漉的面孔,這麼對自己說。
可能是因為這種心理暗示,姜複慈看到包間裡坐着的幾個阿姨的兒子時竟然沒有多驚訝。推門時她居高臨下,看見了每個人的神色,很顯然,這麼多年過去何早栀還是很喜歡結親家,而她就像過去的每一次飯局那樣“能給媽媽掙臉面”。
幾位阿姨很熱情地招呼她,寒暄着天氣和子女。然後話題就自然而然地轉了個圈,180°的那種。
一号男嘉賓褚行山,面目柔和目測身高一八三中等身材,畢業于某211大學工科專業,靖州本地人,雙親健在家庭和睦小康水平,喜歡跳街舞和打籃球但是不會rap。
二号男嘉賓鄭合棱,面貌端正目測身高一八六身材健壯,在985大學拿到碩士學位後成功找到工作目前年薪20w同樣靖州本地人雙親健在家庭和睦,愛好電腦遊戲。
三号男嘉賓俞業青,和姜複慈一樣就讀于B大,目前為該校在讀研究生,面容較稚嫩身高一七八(本人嚴正聲稱還會再長個的),資深二次元但是愛好旅遊。
四号男嘉賓俞業紅,就讀于靖州第一小學四——呃,導播!這段掐掉。
姜複慈:“……”
被桌上一衆殷切目光注視着,她按了按眉心,借着這個手部動作遮掩臉上過于僵硬的表情,覺得自己身處于某種過于戲劇化的電視節目裡,非誠勿擾。
唯一的女嘉賓看上去沒有爆燈的打算,矜持模樣。
“小山啊,你還記不記得你複慈妹妹啦,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爬樹的,就在我們家門口。最後你爸爸把你們薅下來的時候你的外套還劃破了,現在變成我們家的拖把了哈哈哈。”
“……”
褚行山看上去和她一樣尴尬,但他選擇主動出擊,站起來潇灑地拎起一瓶橙汁,話裡像是有十斤腌入味的蜜糖:“複慈妹妹,要不要來一點橙汁。”
俞業青大概是人來瘋,因為他也躍躍欲試地站起來,不甘落後地拎起一瓶椰汁,眯着眼睛笑得像隻狐狸:複慈——學姐!椰汁要不要也嘗一嘗。”
姜複慈被這句學姐叫得措手不及,隻好說:“我、最喜歡橙汁加椰汁了——但是你們有所不知……我口味比較奇怪,所以這個比例很難掌握、所以還是讓我——”
這時,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最後一位鄭合棱也站了起來。
他舉起一瓶蘇打水,擰開瓶蓋,在綿長悠遠的嘶嘶聲中淡定地開口:“建議少量注入,風味更佳。”
“終于出來了。”
“終于出來了。”
俞業紅和姜複慈一起坐在飯店外的石階上,難免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感。想到這裡,姜複慈翻遍了渾身上下的口袋,竟然摸出了一瓶開了封但還沒吃完的彩虹糖(怎麼會呢),于是倒了幾顆給旁邊的小學生,兩人把剩下的糖一口悶了。
這一把糖打開了兩人的話匣子。小孩子心裡原來有這麼多心事啊,姜複慈想,嘴裡嚼巴糖豆,耳朵裡一籮筐新仇舊恨,全是俞業紅倒豆子一樣講的學校裡的**同學。
然後,他轉過頭來,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
原來是禮尚往來的意思。姜複慈隻好努力回憶,深覺這些年落伍嚴重,于是藝術加工(添油加醋)了一些,想盡量講得妙趣橫生一點:
高一時候,靖中建校已經有139年的曆史,積累了許多傳統:比如不允許在廁所門口跳舞,比如不允許在跑操時玩兩人三足,比如不允許攀爬國旗杆,比如不允許在主席台上睡午覺等等。然而那時候被靖州一中擠壓得厲害,損失了大半優秀生源,因此也開始借鑒對方的一些教學措施,其中最典型的例子當然就是——摸底測試和月考。
“哇!這也太讨厭了。”俞業紅憤憤不平:“要是我就沖過去邦邦兩拳,欻!嘿!哈!”
他在這邊打軍體拳,像電影裡圓滾滾的功夫熊貓。姜複慈原本是笑着的,忽然就想起夏盛玫以前的口頭禅來。
“好氣哦,可是還是要保持微笑。”
這麼一想,她笑得更開懷了。
“重點根本不在這裡,你知道當時有多尴尬嗎?什麼修羅場,那都算輕的,那簡直是三英戰呂布!但是你不關心!你隻關心我的樂子和帥哥!”
“哈哈哈哈哈那怎麼了呀,咱們一線城市奮鬥三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口嗎?”
“别胡說八道。我不是。”
“唉,單身太久會影響内分泌的。退一萬步來說,我們活着是為了什麼?為了快樂!人生苦短何妨一試啊姐姐!萬一你就是大總攻屬性呢?萬一你就是天選小說女主屬性萬人迷呢?再退一萬步,你不任性一把都對不起你這張臉啊!姜老師,你這是犯了限制美貌流通罪啊。你已經被我逮捕了,海豚酒店1408,今日執行。”
“……真是沒得說你。”
另一邊,夏盛玫忽然就激動起來了,在浴缸裡撲騰了一下,傳來不大不小的水聲:“我說真的,這樣的話……你可以幫我實現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
夏盛玫一本正經地說:“對啊,我!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實現我對美的最原始追求。要不是我已經有源鶴生我肯定,诶你幹嘛你弄疼我了——”
手機像是被嗑了一下,發出不大不小的撞擊聲。夏盛玫在抗議着什麼,但那聲音随即遠去了,接着——
“不好意思,夏盛玫和我有點事要說,你不介意吧。”
源鶴生嗓音柔和,在兵荒馬亂的背景音裡顯得突兀異常。
“不介意,那我就先挂了,你們聊。“端的是從善如流、風度翩翩。
“叛徒——還有你源鶴生!精油蹭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