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11月裡的第一個星期六，天氣徹底轉涼。姜複慈每天步行，放學的路上每次都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淡粉色的櫻花，落英缤紛，美不勝收。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如此緣分，恰似初中。

初中的班級衛生區是教學樓後面的一條小路，路邊的灌木四季常青，小路盡頭也長着兩棵粗壯的櫻花樹，一年兩季，粉色花瓣紛紛而下，如同薄霧。

但是那時候對這些都不以為意。姜複慈記得那時同組的男同學很害怕蝸牛，于是每次下雨後，她都卯足了勁兒地從濕潤的泥土裡、挂滿水珠的大理石壁上順着一道連綿不斷的濕潤痕迹尋找蝸牛，最後把蝸牛放到掃帚的木頭把上，等着聽一聲尖叫，然後扮演英雄從天而降。

有一次他們正躲在衛生區偷懶。然後——非常巧的——教導主任背着手從食堂走出來，東張西望，确保沒有學生看見他（除了他們倆）之後，就深一腳淺一腳地爬進了旁邊瘋長的灌木裡，伴随着間歇不斷的咔擦咔擦的樹枝折斷的聲音。他們看到這裡當然更加好奇，于是也蹲下來，津津有味地繼續觀察起來。

随後，當幾個手裡拿着烤腸的男生走出小賣部時——在所有人驚懼的目光中——教導主任猛的跳了出來，以一種餓虎撲食困小羊的矯健姿态大喝一聲：“舉起手來不準動！哪個班的？”

在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句話都是同學們見面打招呼的第一句問候語。

但那次追捕，毫無疑問，是失敗的。因為那幾個男生鬼叫着，立刻就飛了出去。任教導主任在後面窮追不舍大呼小叫也沒有停下腳步。姜複慈想他們是不能停下，畢竟小賣部裡一根烤腸要賣2塊錢。

可是笑着笑着，忽然想到，這竟然已經是初二的事了，心裡不由怅惘。

上午第四節課的課間是最寶貴的時間，一位好老師的自我修養必定包括在這個課間按時下課，給同學們留足時間奔去食堂，争分奪秒排隊打飯。

化學老師姓桃名俪添，更是深谙其道，眼看還有最後兩分鐘，她知道18題講不完，于是随機點起一名幸運兒——那些以為瀕臨下課就不會進行課堂問答的投機分子。

“華津湫，你來說說18題你是怎麼想的。”

華津湫結結巴巴說了幾個字，然後就無話可說了。桃俪添知道他确實是一無所知，于是換着點了幾個人，都在問18題。

姜複慈眼睫一動，心中那點不安越來越強烈。期中考試的考場分配非常巧合，方才被桃俪添點到的幾個和她都是一個考場的。當時也都坐得很近，因為平時基本上都是抄姜複慈的作業的緣故，華津湫考前便來問她。

“菩薩姐，爸爸，不是，您，能不能把卷子往邊上挪一點，也不用太刻意的……”

姜複慈抿緊了唇，她平時化學成績都還可以，隻是這回的18題她因為看錯了題設條件，犯了個很離譜的錯誤，因此答案也……比較有特色。華津湫這夥人估計是沒想到能這麼錯，全都一水地抄了上去……這下算是踢到鐵闆了。

下課鈴聲很快打響，她忽生一念，沒有去吃飯，而是抓着剛剛評講完的期中試卷，在講台上截住了桃俪添，同時在聲音裡摻進适當的迷茫：“老師，我想請您幫忙分析一下我的化學試卷……”

姜複慈事後回想起來，承認那時心裡絕大部分是懷着試探的心思的，分析試卷也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以前初中時也愛聽老師幫她分析完試卷之後誇獎她善于思考之類的。

但是這一次，當桃俪添偏過頭，她那種冷靜的審視目光掃過來的那一刻，姜複慈立刻就後悔了，她的小心思幾乎無處遁形。尤其當看見她雖然像是在随手翻閱試卷，但卻目的明确地直接翻到了18題的那頁，姜複慈隻能在心中哀鴻遍野，寄希望于桃俪添看在她尚處中上遊的成績的份上從輕發落。

桃俪添的音色其實很美，但也能冷得像冬天結了薄冰的河流，拿時候就隻能讓人覺得疼痛了。

“高中的學習方法和初中的學習方法是不一樣的。你有空分析試卷，還不如自己多做幾道題，” 桃俪添一頓，輕輕按下試卷——姜複慈的心髒好像也被她這一下按住了，最後她補充了一句：“或者去吃午飯也是好的。”

“還有，姜複慈。這張期中試卷，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班上有幾個人的答案都和你的相似度很高，尤其是這個第18題，你們的答案，很、有、特、色。”

她在這裡停頓了足夠長，再開口時彷佛落下審判：“我聽說你很喜歡樂于助人。但是你要知道，那是在考試，你這是在害他們。”

桃俪添說那句話的時候神色很冷，姜複慈的手指也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