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附近的一家小店吃的,黎燦堅持說這裡有他吃過最好的面條。他們進店之後,黎燦先拿紙巾把桌椅細緻地擦了,拿了筷子,又盛了兩小碟玉米粥放在桌子上。這才去櫃台點面。
姜複慈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在店裡晃了晃,又拿了兩個勺子,湊到黎燦面前:“我不吃蔥姜蒜。”
“知道。”
“你又是從哪裡來知道的?”
黎燦笑了:“等你吃完了我告訴你。”
他吃得快。姜複慈垂落的碎發被他用指尖别到耳後去。
“我問的烏葭荑。這事講起來很長,一開始問她你的近況,隻是因為那時候我們不熟,後來她去找鄭郁盈玩,其實是為了套她話,再告訴我。”
遲疑片刻,他把那句“欠她不少人情”咽了下去。
姜複慈的筷子頓住了,若有所思:“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拍照片之後。”他抿緊了唇,“你會覺得被冒犯嗎?”
“還好吧。”姜複慈認真地想了想,“有些事情大概也是我想讓你知道的。”
“你想?”
姜複慈笑容狡黠,眼睛裡有極亮的光一閃而過:“對啊,我想讓你知道什麼,你才能知道什麼。”
黎燦愣住了,嘴角慢慢揚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所以你早就看上我了對吧?”
姜複慈微微有點懊惱,方才略得意,忘了形,但是轉念之間她也承認此話不假,于是無奈地聳了聳肩:“對。”
早就喜歡上你了。
臨時起意的接受邀請、相片裡認清的自己、陽光下的白色襯衫、食堂裡無心插柳的開解、深夜的電話、一次又一次的破例,原來一切早就有迹可循,隻是我一直當局者迷,沒有發現。
“我太喜歡這家店了。”
黎燦重重地往後靠,因為得意忘形,差點仰面摔倒。
黎燦對之前電影院的事情念念不忘,于是下午提議看電影。
這下可撞到姜複慈的長處了,她自告奮勇地舉手:“我來選片子!我對此造詣很深,我要把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分享給你。”
“這部電影的色調很美,景色也拍的很好,轉場很有巧思,結尾的反轉也非常有邏輯,伏筆和鋪墊非常精彩,是我百看不厭的一部。”
黎燦也頗心動,他想,第一次看姜複慈如此激動,欣賞好電影的同時正好可以培養一下他們之間的共同語言。
完美!
但是,自從那輕靈又詭異的童謠聲響起,片頭切入陰暗灰沉的色調,那種甜蜜的竊喜就消失了。他後知後覺地問道:“這是什麼類型的?”
“恐怖片!”姜複慈眉開眼笑,“特别好看,要不是音效有點一驚一乍,我會選擇放這部寫作業。”
“……”
黎燦很想報警。但是看着姜複慈快樂的笑臉,還是沒能拒絕。他一咬牙,安慰自己說能放着寫作業的恐怖片也不會太吓人,何必要掃她的興呢?
這個念頭在片頭結束後破碎了,黎燦的腦子裡全是那陰郁森然的色調和紛亂閃回的畫面,木偶栩栩如生的眼珠更是令人見之難忘。他有點後悔,瞥了一眼姜複慈,後者十分專注地盯着屏幕,嘴角淺淺地勾着。
她是不是在笑我?黎燦暗自思忖。
沒錯,姜複慈就是在笑他。
姜複慈初中時有一個習慣,每月末雷打不動看一部恐怖片,還要關上燈拉上窗簾。何早栀曾經無數次怒罵過她這個奇怪的舉動,但是她從不理睬。
她喜歡看電影時心跳加速的感覺,對一個全日制教育學生來說,那是除了極限運動能夠離死亡最近的時候。她更喜歡電影結束之後,拉開窗簾,夕陽将頹未頹,高架橋上車輛川流不息,父母回到家開始做飯。她自黑暗中脫胎而出,迎接天光明亮。
何早栀總讓她改,改掉她的古怪習性,改掉她的壞毛病,改掉逆反心、改掉頹廢。
“改是不可能了,”姜複慈眯着眼睛,漫不經心地想,“我就是這麼活過來的,将來也會一直這麼活下去。”
她回過神來,隻見黎燦原本放松地打在坐椅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動,她心中暗笑,隻見黎燦越來越僵硬,肉眼可見地一點一點遠離那方小小的屏幕。
電影正好演到一個小高潮,黎燦的長腿猛得一收,膝蓋撞到桌子腿,吃痛的同時不可思議地說:“不是,怎麼一開場就死人啊?”
“這很不可思議嗎?”姜複慈忍着笑嚴肅地反問。
“……”
“你需要我的手嗎?”
“……”黎燦一聲不吭地抓了上來,好勝心戰勝了對肢體接觸的抗拒,姜複慈盡力放松自己,試圖說服自己這是情侶間的正常行為。
這部電影姜複慈已經看了太多遍了,劇情滾瓜爛熟,因此有相當大一部分注意力都隻能集中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那種觸感是如此真實,在恐怖片裡屏息的蓄勢待發氛圍中,被黎燦滾熱手心覆蓋的每一寸肌膚都格外敏感。盡心盡力的神經系統清晰地向姜複慈反饋到對方手指上堅硬的薄繭、手掌上紋路的走向以及那種沉靜的力道。
那種熱似乎直接傳輸到了她的脊柱,姜複慈的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但随即感受到黎燦的手指微收,力度很輕但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姜複慈下意識地想把手縮回來,因為手背上逐漸蒸騰起地熱度幾乎要令她脊背升起一層薄汗,心中的抗拒跳動得越來越劇烈……
“你手背怎麼出汗了?”黎燦忽然問道。
姜複慈狠狠一激靈,順勢把手抽回來,淡淡地說:“沒事。”
……并非沒事,她正強忍着要用紙把手裡裡外外擦拭的欲望。雙手收回,交疊在小腹。
黎燦沒有說話,然而一直到電影結束,他的手都保持着虛握的動作,一動不動地放在扶手上。
電影結束,黎燦在路邊買了兩杯奶茶。姜複慈嚼着珍珠,正在想要回個什麼價位的禮合适,隻見黎燦提着另一杯奶茶,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家簡陋的畫室。
門虛掩着,能聽見裡面吵嚷的、屬于孩子們的嬉笑聲。
“藍老師!我進來了啊。奶茶給你挂在鈎上了。”
“嗯——你的東西我給你放在門口的袋子裡了,你自己——李俊安!把白顔料給我放下!”年輕女人的聲音從裡門裡傳來,非常嚴厲,想必是在整頓紀律,小孩們的聲音一靜。
姜複慈含着吸管,退半步去看畫室門口寫着“日進鬥金”的招牌和旁邊挂着的幾張畫,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翹起了嘴角。
黎燦把門妥帖地關好,低聲念叨:“這門要是整天不關,她這生意也别想做了,鄰居能一句擾民讓她賠得傾家蕩産。”
姜複慈還盯着那幾張畫,能看出來兩張是兒童簡筆畫,色彩鋪得濃烈卻不顯得吵鬧,還有兩張想來是那位藍老師的手筆,一張是很簡單的靜物素描,另一張是一幅色彩淡雅的油畫,大剌剌地裸露在破舊的樓道裡,乍一看頗具沖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