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青走了,帶走所有嘈雜聲。
小小的花園靜地出奇。
合歡仍然坐在秋千上。
她有些累了,腿有些癢,癢的有些疼了。剛才打人的時候還沒察覺,現在這病痛才折磨起人來。
老毛病了...偏偏這時候犯。
真麻煩啊。
她自嘲地摸索着站起來,原本隻要泡藥浴就會舒服很多,可偏偏宮宴正開着,她不可能離席。
秋風并不涼,此刻卻像冰刃一樣剔着她的腿骨,合歡咬緊牙關,手微微顫抖,唇色白的吓人。
這可怎麼辦?她苦笑着,原本衣裙就髒了,又一身冷汗,風一吹裹緊在身上。
太狼狽了。
就像小時候貪玩弄了一身土,那時候,阿爹見了怕阿娘生氣,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地拎着她從主人家告退。
雖然最後還是被阿娘識破了。
她慢慢地往前走去,想起往事沒忍住輕笑幾聲。
事實上,能用這副身體将康不仁揍成那副樣子,合歡也沒想到。
她的腿隐隐發着寒氣,又恰逢月事,女子身體更加虛弱。她能感受到渾身炙熱發燙,和冰涼的秋風碰在一起,激得腦袋昏昏沉沉。
大聲喘息幾下,她才勉強打起精神,讓自己的狀況看上去更好一些。
合歡站直了身體,忍受右腳鑽心的麻癢,一瘸一拐地向前邊走過去。走過菊徑石子路,踏上白玉賞魚橋,冷汗幾乎将她浸了個囫囵,不用想便知道自己此刻的形容,怪不得高長青這麼穩重的人,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冷,像看到枯葉滿地的掃地丫頭。
終于喘過氣,打量一眼身上皺巴巴的衣裙,決定待會去前邊殿裡換一身衣衫。
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打人,還是在宮宴前,康家郎君錦衣金冠,卻攔着她,對着一大群素不相識的女子用盡猥亵蔑視的語氣,說自己如何奪人清白,又滅鬧事者滿門,言罷,還說了一句什麼來着?
合歡搖搖頭,想得腦袋都痛了,才終于想到那句話:
“公主不愧是一脈相承啊,揮揮手将九五至尊迷的團團轉,可惜,他也不要你喽。”他眼裡是滿滿的惡意:“要我說,天下女子乞什麼巧啊,不如拜拜那位大名鼎鼎的醫女王妃,學得了人家一分半點的下作狐媚招數,男人還不是一沓沓地撲上來。”
合歡的阿娘在做王妃前,正是一個醫女。
那時,她隻覺一股血氣直沖腦門,茫然地忘記了一切,忘記什麼世家什麼規矩。隻想讓這個嘴裡不三不四,辱罵自己娘親的人,徹底從眼前消失。
等回過神,那人已經癱倒在地,宮人們見事不妙,立刻去找負責宮内巡視的侍衛首領,也就是高長青。
合歡不後悔打他,事實上,以他犯下的血債,他就算死千萬次也是活該,隻可惜,康家不會讓他死的,害了這麼多人,他連根汗毛都沒有掉,還會高高興興地參加帝王夜宴,以後更會帶着妻兒來,世代富貴榮華。
她倚在樹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莫名地,有些想父皇了。
父母去的早,父皇在她心裡就是唯一的親人了,他是位明君,也是個溫柔的父親。可惜英年早逝。
說起來,她和高長青,蕭若華,宋輕時,白毓,衡陽郡主言旐,都是自小陪太子蕭明瀾讀書,如今高家高長青當了蕭明瀾的小舅子,其他人無不被姻親或利益關系緊緊捆在太子身上。
隻有她,哪裡都融不進去。
合歡有些出神,如果父皇在天有靈,他會生氣,氣蕭明瀾還是和世家服了軟,還是欣慰,欣慰他心術夠深,大概能當好一個君王了?
她甩了甩眩暈的頭,準備待會露個面就離開。
“公主,奴婢為您挽發。”侍候的宮女殷切道,“先帝他老人家要是看到您這麼狼狽,該不高興了。”
這宮女看着老邁,但能在這宴宮偏殿侍奉,定不是皇帝身前的老人,但她還記得父皇啊,合歡眸子一凝,心裡不由怅然。
前頭歡笑聲越發大了不少。
合歡不知道康布仁臉上的傷要怎麼遮掩過去,或許他會把自己說出來,到時候宮裡必定有嚴懲,合歡想,隻要不牽連自己身邊的人就好。
找到小喜,取出備用衣裙,利索換好,合歡叮囑道:“我待會過來,咱們就回宮。”
迎面卻走來兩個人。
“好像是蕭公子他們?”合歡想扯着小喜躲開他們,這一瞬間的不情願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或許是還有那麼一點兒念想,期盼他們的安慰,說确實是康布仁太過分了,打的好有俠義之風雲雲,所以腳下又像生了根似的,不情願走。
“公主,我們走嗎?”小喜問道。
來不及了,孟合歡幾乎帶着幾絲自暴自棄地看倆人過來。
“合歡,”白毓一向笑眯眯的臉沉下來,他喊住她:“長青說,你和康布仁起了龃龉?”他的聲音生硬,像是初初學官話的番邦人一樣,沒有一絲人情味。
幾人就這麼攔在她面前,如何能走?
“也不知你如今如何想的,宮廷之地,想打人就打,沒有一點規矩。”白毓随口道:“先帝駕崩,無人再收拾爛攤子了,你整日家做這些事,真是...”
顧着往日情分,他沒再說下去。
要不是孟合歡太過分,他原也不準備将話說的這般重。
宮女太監們躬低身子,卑微地好似路邊的野草,合歡卻知道他們時刻豎着耳朵,不出一天,今日發生的事就會傳遍皇宮。
她偏偏不避,眼睛一彎。
白毓和蕭若華見了,竟忽然想起往昔,嘴裡不依不饒的話有些說不下去。
“你們都知道了吧,”合歡依然帶笑,“太後欲許康家尚公主。”
這一句出來,衆人面露遲疑之色,合歡心下了然,原來,他們知道啊。
她手指緊緊捏着袖子,長長的睫毛低垂,蓋住眼裡的失落道:“我絕不會嫁予此人。”
“所以,你就打了他?”蕭若華出聲道。
“你把他打的頭破血流,過往宮人都瞧見了。”
“現在旨意未定,一切還能回轉,你這樣胡作非為,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白毓也勸。
“合歡,你從來不是魯莽的人,今天怎麼這麼沖動?是不是想趁機會,讓陛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