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四年,大雪,正是長甯公主下降攝政王世子的佳期。
宮裡人來人往,喜氣洋洋,大紅的燈籠錦緞高高挂,一水兒的雜戲樂曲不停唱。
合歡抿了抿嘴上的唇脂,看着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她不習慣地笑了笑,嘴角抿起。
倒像是比哭還難看。
身邊小宮女叽叽喳喳的說着話,她也沒心思聽。
太監宮女進進出出,忙個不停,一會兒捧着衣裳,一會兒捧着首飾。
嬷嬷用幾根細繩為她絞臉上的絨毛,另一個嬷嬷趕空往她的臉上抹着些什麼,頭上被放了一個很重很重的流蘇冠,饒是早已見過,合歡也是忍不住為這華麗的冠冕目眩神迷。
“也不知為何如此匆忙,六禮裡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俱是兩三天之内完成。偏偏挑了冬日來完成大禮,聽說那世子身子忒地薄弱,今日又是大雪,風倒是沒有很大,也不知他是否撐得住,别鬧了笑話才好。”宮女兒裡年紀最小的金珠兒這般說。
嬷嬷卻道:“日子都是王爺親自定的,如果不是世子自持能撐得住,如何會定在今日。”
說罷,她往外一探:“似乎是有雪了。”
金雀兒捧上耳墜子,手裡用勁把金珠兒兒扯到外間:“快别再說這些有的沒的惹公主煩心,你這會子不如去廚房盯着,看咱們的飯好了沒有,也取一些好入口的,讓公主墊墊肚子。”
她卻道:“這如何是有的沒的,明明是正要緊的事。世子身子那麼不好,萬一出了事,攝政王豈不是要尋咱們公主麻煩。”
說完将門簾子一打,徑自出門往廚房去了。
嬷嬷為合歡描妝上粉,又看了看她的發絲,有些不服帖,取了妝盒上的頭油,用篦子抿抿。
“今冬天氣幹燥,我看公主的頭發也有些幹枯,我們也該用芝麻泡一泡才好。不過也不礙事,等咱們到府裡,用老奴以前尋摸來的古方,定是又黑又順。”
宮女嬷嬷們忙的不可開交,合歡卻有心思看她們手忙腳亂的樣子,嬷嬷們自然發現了:“公主還是個孩童性子,尋常女子,不是害羞就是害怕,公主的眼裡,都是新奇。”
“王府人少,公主以後也落個自在。”
合歡被她點了绛唇,描了新月眉,她平日不愛打扮,又愛獨自窩在殿内,所幸連妝也未畫,今日這麼一盛裝,不僅給人耳目一新之感,還使容貌更加雅緻絕倫,脫俗可人。
她也盯着鏡子瞧。
那人眼如江南濛濛雨,臉頰似被楊柳風裡的桃花拂過,嬌豔羞怯,而唇上的绛色更添一抹喜意。
金冠戴的端正,它不像尋常冠冕做的死闆,反而别出新意将各色珠寶用金絲累成,以一種任意自然的姿态在冠上顫動。
“不愧是王府派衛隊護送的冠,真好看。”宮女們小聲說着話。
嬷嬷小心翼翼地将流蘇整理好,垂在臉側。宮女們已經托着嫁衣進來,那嫁衣嬌貴無比,又極其繁瑣,故而須所有拾掇好才能上身。
“這天寒地凍的,王爺也舍得世子來?”說話的是某位宗室的妃子,她這話一出,周圍人竟不敢再說,隻明裡暗裡往合歡那裡瞧:瞅瞅,當初名滿京城的貴女,如今竟淪落至此,多可憐啊。
從古至今,哪一個新郎官不是親自迎親的,除了那些來不了的病痨鬼,可憐金柳質的公主,也免不了紅花帶了換白花,大喜過後是大悲。
“這場婚事…”那夫人意有所指,其他人心領神會。
“不過他們争鋒罷了,公主嫁進去了,還不知道怎麼着呢。”她伸手往上指了指。
合歡拎着扇子,不覺得世子來不來有什要緊,他們二人又不是兩心相許的夫妻,也不是互有默契的夫妻,兩方鬥法,卻讓他們倆人捆在一起。
那些诰命們互相看一眼,眼風打得不停。
宮女們有些不忿,但人家又沒有指名道姓的,大喜日子也不好生事。
那些蛐蛐碎碎的話音兒,邊說邊往這邊看,仿佛就是故意抱成一團激怒人看笑話。
合歡懶得搭理,這起子人若要理會,反而愈發讓其得意。
那些人嘟囔半天,見無人搭理,公主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尴尬,也就不說了。
“诶,我竟從未見過世子,若生的王爺那樣,可不吓人?”一眉毛細長,俊眉修眼的夫人道。
其餘人想起攝政王,首先想起他那一身迫人的氣勢,先順着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有人憐憫地偷偷觑着合歡。
宮女聽了,也臉色一變,到底擔憂地看向她。
“那又如何,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也是命裡不好。”說話的正是先前被合歡打的康郎君之母,她向來懷恨在心,今日拼着攝政王不喜也要出口氣。
何況,攝政王怎會為些許口角就找她算賬?
合歡感覺到密密麻麻的視線刺過來,看好戲的,事不關己的,嫉恨的,數不勝數。
原來她以前,就過着這樣的日子啊。
心裡一歎,對以往的好奇也煙消雲散了。
康家乃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世家,康夫人也是出身氏族,向來眼高于頂,衆人聽她說出那麼一番話,都不敢再回,誰不知道攝政王将他那兒子當成眼珠子似的,她們可不想惹禍。
于是忙自說自話,也不搭理她。
合歡也不言語,隻是看了身邊伺候的金雀兒一眼,她得了指示,特意端了桌上合歡方才用剩下的牙粉。
“這是公主賞您老的,快快用了才不失禮數。”她刻意拖長了調子,“公主人善,不必前去謝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