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到處是鞭炮聲,老天爺也放了晴,沒有大雪冷風,正是走親戚拜友的好時節。
合歡天還未亮就起身,拖着惺忪睡眼,被金珠兒拖在梳妝台捯饬,而嬷嬷,更是帶了許多衣服首飾,捧東西的丫鬟們都要将整間屋子塞滿了。
“這是?”
趙嬷嬷笑眯眯道:“今年是世子婚後的頭一年,必定要代咱們王府迎客,兩位殿下穿的戴的都要合适貼身,這才是我們下人的本分。”
說罷,不由分說,就讓丫鬟将衣裳端來一件件選,嘴裡還不停道:“本來就應是早日決定的,可惜廣仁寺大雪,硬是除夕才回來,初一初二又忙着府裡的東西,莊子上的,各親眷的事王爺都叫人托給你們...”
她摸了摸衣料子:“還小呢,自然是撐不住了,說起來咱們手腳快些,不叫主子受累也就是了。”
合歡和瓊甯不約而同對了個同病相憐的笑來。
趙嬷嬷是王府的老人了,也是世子的奶母,任憑合歡歪點子多,瓊甯一味縱容她,兩人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丫鬟給合歡頭上壓了兩根金簪,墜着寶石瑪瑙流蘇;又簪上蘭花纏花簪,後面别着珍珠串的後壓流蘇,烏黑發亮的長發用鮮紅的發帶裹了,慵懶地垂在身後。
嬷嬷給瓊甯選好衣裳,看了一眼合歡,又從妝奁裡面取出兩根點翠鑲明珠的钗--
合歡深吸一口氣,眼看那又沉又重的钗子就要放到頭上時,她連忙抱住嬷嬷胳膊,有些驚恐地求饒:“好嬷嬷,這勞什子也忒重了,若放我頭上,怕是人都不能站個囫囵,萬一出醜,豈不讓親戚們笑話?”
“要是暈過去了,沒地丢臉不說,其他人還說我輕狂,不來迎人。”她掂着嬷嬷胳膊,輕輕地搖了搖:“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趙嬷嬷拿着簪子的手有些遲疑。
“咳咳,”瓊甯清了清嗓子。
嬷嬷立刻擔憂道:“世子,可是身體不适?”
瓊甯是他從小看着長大,如果沒有她精心地照顧,他如今也不能養的這般好。
就是因為她時時在意,處處留心,王爺才如此敬重。
“我無事,”他有些無奈地指了指頭上。
合歡留神看去,隻見他頭上竟插了一支紅豔豔的絨花發簪。
一身藍色錦衣,腰挂玉帶,腳踩鹿皮靴。
清俊容顔在發簪映襯下,竟多了幾分血色。
“噗。”難得看他如此羞窘,合歡立即湊過去:“不錯不錯,這樣一打扮,有幾分京裡那些浮浪子弟的樣子了。若是再敷個粉--”
瓊甯一驚,連忙道:“萬萬不可!”
“世子也嫌重?”嬷嬷佯做不悅。
“唉,咱們王府子嗣稀少,王爺事忙,也不愛這些事,京中那起子人就愛在背後多嘴,說是王府勢大,看不起人--好不容易世子成親了,能處理這些庶務,好歹幫襯幫襯,讓咱們也揚眉吐氣才是--”
好一番推心置腹,委屈深深。嬷嬷也是對王府一腔忠心啊。合歡和瓊甯兩人隻能讷讷無言,任由嬷嬷打扮。
說是第一次處理這些事,但誰指望這兩個剛成婚的小的撐場面,不過是充個吉祥物,和賓客們寒暄寒暄,貴客自會被帶去王爺院子說話。
合歡正被人拉着手。
“姑奶奶真是花一般...”老太太眯着眼睛不住摩挲她的手。
這人已是五旬,原是王府老親了,可惜王府這一脈曆來子嗣艱難,是故輩分奇高,于是,合歡以十六之齡,居姑奶奶之位。
她連忙上前攙扶道:“老安人何必親身來呢,安心家去譴兒孫來就是,王府雖輩分高,可王爺向來憐老惜弱的,我和世子也不願見老人家在這寒風裡受難。”
瓊甯忙道:“正是,以往都是侄孫來的,今日怎麼沒見他,反叫你老人家受苦?”
老太太被兩人迎進屋裡,丫鬟們送來熱茶和點心糖果,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小童眼巴巴看着,合歡看着她那熱切渴望的眼神失笑,特意趁着瓊甯二人說話之時,将碟子放到小孩身邊。
紮着紅綢啾啾的小孩眼睛蓦然睜大。
她有些猶豫地伸出手,卻也不忘看看周圍人。
合歡裝作沒注意她的樣子,眼角餘光卻看着,小孩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點心,眸光一亮,神情十分陶醉。
嘶,她憋笑肚子都開始疼了。
“你侄孫何嘗不想來呢,可惜年前,他辦壞了差事,上峰怪罪,硬是笞了他幾十闆子,現在還在床上起不了身,他媳婦又要照看他和兒女,又要照應家裡客人,實在難出來走動。”老太太歎道。
瓊甯奇道:“侄孫為人老實忠厚,不愛鑽營,任了十年員外郎,熟能生巧,怎麼會忽然出岔子呢?”
合歡不知不覺也聽住了。
“官場上的事,老身知道的也不多,我問他,他也隻是說宮裡曾讓準備一批封賞之物,時日久了沒人再提,他盤點造冊時,想問問去處,以防誤了事,就這事,就惹了上頭。唉,年紀也不小了,被上峰這麼一打,就是身上好了,心裡怎麼過得去,心氣也沒了。”
“戶部的郎中,似乎是宋家的?”合歡忽然道。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脫口而出。
“正是宋家的。”瓊甯語氣沉沉,臉色眼見的不好,似乎想起什麼令他極其厭惡的事一樣。
做錯一件事,一件小事,竟被上官這樣打,打的還是王府老親,實在不能不讓人多想。